| 巫鴻：“東方性”概念既是現實也是偽問題
受訪：巫鴻（藝術史學家、AAF邀請學者）
採訪：99藝術網
99藝術網：巫老師您好，您是如何看待AAF這次活動的？這個活動最重要的價值體現在哪個方面？
巫鴻：我參與的時間也不是太長，主要是最後一輪的挑選。從我參與的整個感覺來説，覺得還是一個挺好的事情。
首先這不是一個完全政府行為，自由度比較大，不是受很多固定的條條框框來做比較放鬆。第二，這個活動的想法不一定是最新的，這種從各個國家的策展人、批評家開始從下而上逐漸地挑選。因為每個國家的情況不太一樣，每個推選者的趣味、經驗不太一樣，所以我覺得這方面，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儘量往好的方面發展。其實，世界上現在評獎事宜很多很多。具體評上誰評的上評不上對我來説沒有多大的興趣。獲獎對藝術家是一個好事，但是對整個領域不會産生太大影響。只是這個做法，在方法論的層次怎麼做還是不錯的。
99藝術網：在組織形式上，有何特殊之處？
巫鴻：組織形式、挑選形式，挑選過程還是下了一定的功夫，也花了一筆錢，最後是把這些推選人邀請來，而不是説説最後就挑一個人，然後在商業上炒作一下他。這個還是比較好的。
99藝術網：在這次AAF活動當中有很多議題，主要的議題有四個：一個是藝術與資本；一個是東方性；一個是數字技術的發展與藝術的關係；最後一個是關於數字檔案館的事情，在這些議題當中，您最感興趣的議題是哪個？
巫鴻：這四個都是很基本的議題。當然性質不太一樣，有一些是比較現實性的，比如説資本和藝術的問題，大家一直也談，也很關心這個問題，它直接牽扯到市場和收藏。有一些是比較長期的，對藝術實踐有關建立資料的貢獻或者怎麼樣，資料庫，特別是對媒體方面的東西。但是這些題目要看怎麼談，關鍵不是題目本身的問題。
第一個藝術和資本的問題，原來我在威尼斯也參加過這方面的討論。有的時候覺得討論不深，因為搞藝術的人，甚至做畫廊的人，畢竟不是經濟學家，要真談資本問題，必須有很深的經濟學理論，不單是了解，還有一些深刻的認識，革新性的見解。
比如藝術市場是由什麼控制的，和人心理的層次關係，因為藝術本身沒有什麼價值，完全是人為性的東西。所以現在很多最新的經濟理論特別強調所謂價值的意義在哪，在藝術和資本方面，這個問題會變得更加有興趣。從經濟學理論的角度來考慮一下當代藝術，還有這個領域比較有意思的一個題目就是媒材和價值關係的問題，。
所以有一些問題，我覺得可以牽扯到藝術本質的一些問題來討論；經濟上，我不懂，因為它和別的一些不太一樣，應該用一種特殊的理論來考慮這個問題。這種東西，我希望如何討論？最好邀請一些對這方面有興趣的，造詣比較深的經濟理論學家，還不是真正的經濟學家，是對經濟理論有比較深刻思考的。
東方性的問題，也是一個很老的話題。我覺得也是看怎麼談，我自己希望的是不要去強調東方性，倒是希望能夠解構它。亞洲的美術不是説由人的認同或者是自我認同來決定的，也不是説我有一個中國名字，我做的藝術就是中國藝術，也不是地域，也不是名字。因為這些都是假的，都不代表藝術，和藝術沒有什麼關係，你説有一個中國人在美國住了兩三年，兩三代，中國話也不會説，但是一做中國當代藝術還是可以把他拉進來，因為他的名字變成了一個符號性的東西，這些就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了。
99藝術網：是一個偽命題。
巫鴻：對，是一個偽命題，但是不能説沒有亞洲藝術這回事，肯定有。比如激浪派的00：13：40，很有意義的，不管他是懂不懂東方的一些哲學系，他做這個東西是希望中西方從一處來，找到另外一個基地，在那個狀態下，他的那個作品，我就説是東方藝術。我覺得做策展人，或者藝術批評家，首先是看作品，不是談人的問題，是談作品的問題。一個藝術家變得很多，他到哪兒做東西都不一樣，他怎麼和國家來發生關係，包括中國自己藝術家，或者亞洲的，現在滿世界亂跑，所以這些東西很複雜，強調一個很抽象的，什麼中國性，對我來説有點兒死衚同，變成一種民族性或者是民族主義的東西，我不太喜歡。但是如果能夠很細緻地解構它，其實可以變成一個很有建設性的東西。
99藝術網：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當代藝術發展的國際性，現在所謂東方或者是西方的文化差異還有嗎？或者有的話，在哪兒呢？
巫鴻：這也是一個現實，也是一個偽命題。現實，首先我們都生活在歷史遺留下來的東西，不可能完全跳出去。所以歷史的遺留，包括思想上習慣性的東西，比如我們最習慣的東西就是所謂的二元論，其實世界上有很多，南方就不談了，印度很重要，北方也有，所以這種東西，實際上研究中國現代化的時候的問題，或者是華裔，或者東、西，一下子進入這個框框，我們還是跳不出來的，這個是我們接觸得最多，而且等於前一段中國現代革命留下的東西，思維傳統等等，一個框框。我覺得一下子跳出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但是我覺得特別是年輕人，喜歡想事的，應該一想就很簡單，如果你承認是一個多元的，意思就是説我們每個人都是多元的，不是説世界是多元的，我們非得挑一塊，我們每個人都是多元的，這種想問題的方法，我也不是很理想主義，説大家一下子都不一定那麼想，特別是談藝術的時候，不要把藝術變成標簽。一旦這些東西變成偽概念以後，就是概念藝術的庸俗化，我也要強調東方性，東方主義，在那裏西方、東方有一個二元，這個作品要表現東方性，好像是一個概念藝術，實際上這個“概念”是一個歷史遺留下很成問題的，特別是在現在不光是全球化，在網站、媒體整個聯繫中是站不住腳的一種二元性，倒是很容易為政治服務，為那些利益性的東西服務。
99藝術網：之前二元的思維也是像剛才您提到的，可能是有政治的問題在裏邊。
巫鴻：是真的問題。比如説原來的“殖民主義”的問題，然後“冷戰”的問題，都是很實際的，政治性的問題，到現在這些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但是在人們的思想意識裏，還是很強的。
99藝術網：對於概念的剝離，像剛才咱們講的概念的剝離肯定是必要的。人還是要通過概念來認識這個世界的，所以可能這個概念沒有，比如説二元的方法論，看待事情的方法這些東西，我們現在開始去重新地審視它或者是去改進它，我們需要一個更新的東西，這就是剛才巫老師提到的，包括現在年輕人怎麼樣認識這個問題，這個是很重要的，對於我們的觀眾，對於我們大家都很重要。
巫鴻：我覺得非常重要，年輕人在實踐上已經超出了一些東西。但是往往大家一想理論化的時候，還走不到那個點。這個東方化的問題，我覺得有一些題目就看怎麼談，或者誰來組織，誰來參加，能夠進行一種討論，但要從一種新的角度去想。
技術問題也是特別有意思的，特別是現在這種媒體的新概念，這幾天我見批評家對這塊比較有興趣，但是還沒有特別明確的發生什麼，大家知道已經在發生，正在發生，但是最後的藝術會有多大的影響，都不是很清楚，但是覺得一定會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99藝術網：我們也注意到這次的四個話題有兩個話題是跟技術有關係的，所以我們就覺得是不是AAF這次要對技術與時代的關係做一個更加深入的探討？
巫鴻：我希望它是吧，而且我感覺到它和組織者的興趣有關係，組織人的年齡層比較年輕，對網上的東西非常有興趣。我覺得是大家文化或者是材料怎麼進行全球化的共用，這是很實際的，大家都在做，這個東西可以做一點很實際的建議來。比如北京在，做上海也在做，你們也在做，最後怎麼變成一種共用的材料，對藝術家也有好處。別的三個題估計還是大家在這兒比較務虛的談一談，這個問題可能會有一些實際地談。
99藝術網：再好不過了。作為批評家，包括理論家，我想代表99藝術網問您一個問題，您是怎麼看待剛才咱們談到的技術問題，以及中國多媒體藝術家現在發展的情況如何？
巫鴻：我接觸不是太多，因為和我關係比較密切的一些藝術家，相對而言不是特別年輕，。事實上和別的國家比起來相對比較弱，但是這個弱不一定説明一個完整性。我覺得可能在網上的活動非常多，但是進入到一種藝術的層次，包括展覽，包括整個的討論，藝術批評，我的感覺在網上會非常多，包括視覺形象，包括照片或者是什麼很多、很多，就是利用形象，利用聲音，利用這些元素來傳達資訊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如果我們談當代藝術，這種現象是不是已經對中國的當代藝術産生了很大的效果？當然有一些藝術家，像曹斐做的那些東西也有，我感覺相對而言，中國那麼大還是比較少的，南韓那麼小的一個國家，地方、人和藝術家不多，但是中國也會很快，也可能一下子會出一群，這是我大概的一個估計。所以我的想像，就是條件已經具備了，但是怎麼在當代藝術裏能夠出一些人，出一些重要的作品，或者在理論上有一些比較重要的討論，我覺得一下子就會産生新的概念。
99藝術網：這次活動的題目是“亞洲藝術獎論壇”，沒有加入“當代”的概念，不知道是否是主辦方特意為之，還是説有意地把當代藝術和藝術之間的關係這個問題引入到這次討論當中，您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巫鴻：這個問題據我所知從來沒有出現，沒有出現為什麼呢？好像就是當然如果光看這個就比較模糊了，美術都包括了，如果説沒有當代這個詞，很多藝術都應該包括，我覺得沒有提也可能是太囉嗦。所有邀請的人都是在當代藝術比較活躍的，沒有一個人是做美術史的，我大概是一個特例。所以，我估計對大家來説，雖然不提那個字，也自然就是那麼回事。沒有有意識地説要怎麼樣，但是這個定位是很清楚的。
99藝術網：回到國內，當代藝術在中國的一些發展情況，金融危機之後，很多人在重新審視這個問題。
巫鴻：也可能，但是不太像，國內還是以當代藝術為主，也加一些古代的或者是藝術批評，比較廣泛的東西，那是一種狀態。可是這個還不是那個狀態，雖然這個名字好像模糊，實際上的內容非常清楚。
我再談一下技術的問題，其實國際上好像有一個現象，因為國際上在網上做藝術已經不是很新的現象了，最近兩年有一個回流，開始做這些的人，現在反而去做比較傳統的藝術了，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好像在國際上挺奇怪的，是代表什麼，是不是他們走到一定的路，就走下去了，或者是不是有商業的問題，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有這個現象。
99藝術網：這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巫鴻：在那上邊怎麼能夠發展到和藝術真正接軌，因為藝術有一套操作流程，有畫廊，有美術館，就是那個東西怎麼能夠真正進入藝術這個語境，進來的話會怎麼反應。展覽和網上的東西，很多操作不太一樣，跟技術産業不太有聯繫。
99藝術網： AAF在資料裏對於第四個問題就是關於數字檔案館的建立，還有周邊也輻射到了一些問題，也提到了産業鏈這種概念，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會有沒有新的一些想法出來，或者是一些具體的實踐？
巫鴻：這個可以追蹤一下，我也是沒有什麼直接的建議，就是看一看。因為我覺得年輕一代的批評家，包括這四個題目也反應出來想得還是比較廣的，不光是藝術批評古典的概念，好不好或者是潮流是什麼，其實很多是結合技術的問題等等。
99藝術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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