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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健康”的隋建國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1-11 11:28:30 | 文章來源: 東方視覺

從北京城中心出發,駛過車水馬龍的城區,駛過高速路兩邊新栽的綠化林,駛過村口“發展才是硬道理”的橫幅,開上一條鄉村土路,盡頭左拐,就到了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主任隋建國的工作室。

落座之後,他問記者:“這次大提速結束了嗎?”剛剛從南韓飛回北京的隋建國,還沒弄明白第六次火車大提速才剛剛開始。

他的影像作品“大提速”也仍然在北京阿拉裏奧畫廊展出,門廳內的巨大風扇仍在以每分鐘3000轉的速度旋轉著。

隋建國這個風扇裝置和12段同步播放的錄影,將周長9公里的“環鐵”複製到這個藝術空間。

“環鐵”的全稱是“鐵道科學研究院環行鐵道試驗基地”位於北京的東北部,1958年建成,目前是中國乃至亞洲唯一的鐵道綜合試驗基地。六次火車大提速,無不在此進行試驗。

“列車速度不斷提高,是為了什麼呢?”隋建國問 圖片由隋建國提供

提速,政府比藝術家急

“環鐵”附近有不少鐵路系統的倉儲空間可供出租。2006年,隋建國的一些學生把工作室租到那裏,説那裏離798藝術區近,租金卻便宜很多,大概六七毛一平米。

不久之後,隋建國聽到學生抱怨:“老跑火車,吵死了。”隋建國去學生的工作室裏看,果然每隔幾分鐘就來一趟火車。工作室的圍墻離鐵軌才1米左右距離,巨大的噪音讓他們不得不每隔幾分鐘就中斷一次談話。

看垃圾場的老人告訴隋建國:“1997年就開始跑火車了,隔一段時間就要跑一跑。”正是中國鐵路第一次大提速的年份。

隋建國突然感到一種諷刺:“藝術家覺得自己很前衛,總是走在時代的前面。其實政府比他們要著急得多,比他們快得多。你看十年來火車有六次大提速,就知道政府的關注程度。”

“他們”其實包括隋建國自己,他小時候經歷過“大躍進”、“超英趕美”;“文革”的時候做工人,工廠裏經常喊的都是“戰高溫”、“創高産”、“大幹50天創出新成績”之類的口號;改革開放以後,大家仍是希望“時代的步伐”或者“時代的列車”越快越好。

“這個速度不斷提高下去,最後是為了什麼呢?”隋建國説。

隋建國沒有得出答案,他只是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他在“環鐵”基本平均地選了12個點,找學生和助手架上12臺錄影機,同時開機半小時(一盤錄影帶最長可錄時間),將這12段不經任何剪輯的錄影在畫廊空間裏用12塊大螢幕同步播放。

12個點有藝術家工作室,有村頭、路口,有油菜花地、魚塘、垃圾場,也有現代化的立交橋。立交橋附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級專業博物館——中國電影博物館,幾輛拉磚的馬車從這棟佔地65畝的後現代風格建築前緩緩走過的。即使在最熱鬧的黑橋村路口,一次出現在鏡頭裏的人物也不超過10個人。

黑橋村人已經隨著火車建立起一種節奏感。治安員把守著村口的護欄。他們知道火車每隔4.5分鐘來一次,每次通過需要10-20秒,他們每次提前1.5分鐘放下護欄。

黑橋村幾年前的人口只有兩千左右,如今卻已上萬。原住的村民都不種地了,蓋房子租出去。田地租給江蘇、安徽來的農民種油菜。環鐵內的水塘改成魚塘,很多人花錢來釣魚。鐵路倉庫則是租給了物流公司和藝術家。

“我的精神記憶是24歲之前”

隋建國並不是第一個被“提速”這個詞刺得一激靈的藝術家。去年11月,就在環鐵一線藝術區,一個叫作“秘密提速”的展覽成為聚居在環鐵藝術家們第一次集體亮相。

策展辭鬥志昂揚“隨著中國鐵道系統的全面秘密大提速,中國當代藝術也進入了一個21世紀的‘藝術大躍進’年代!”

隋建國不在其中,但與這些藝術家一樣,他也難掩對中國當代藝術大提速的興奮。

“記得1991年我第一次出國去日本,那時候我在中央美院當老師,工資大概不到100塊錢一個月。日本人問我工資多少錢,我就實説。翻譯卻給我翻成了2000,説錢少太丟人了。”

隋建國沒想到自己1995年就買了自己的公寓房,1997年,他買了一輛桑塔納。現在,桑塔納換成了本田,或租或買的房子也不止一處,”

隋建國住處一堵約有四米高的青灰磚墻圍住了四五千平米。這裡其實住了5戶人家,隋建國租下約有1000平米,他的鄰居有“一個設計師,一個作家——阿城,一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還有一個企業家。”

“發展真是快。”隋建國感慨説,“雖然物質上已經適應了,但是心理上其實沒有適應。到現在,我在北京已經都21年了,我做夢基本上沒有夢到過北京,一般是夢到我的老家青島,我在工廠裏從16歲到24歲工作了八年。我有時候醒來就想,其實我的精神記憶,大概就是24歲之前。”

隋建國記得自己第一次賣作品時。那是1992年,他的第一次個展之後,皮爾·卡丹的中國代理宋懷桂找來要買作品。隋建國猶豫了很久,也不懂開價,就讓宋懷桂自己看著給,最後以一兩千美金一件的價格成交。“那時候我全家大概還剩不到2000塊錢。”

他的作品賣得最好的是1996年開始創作的《衣缽》——或者具像地稱為“中山裝”。這個乍一看只是將中山裝同比放大的雕塑,經過闡釋,成為百年來中國革命者追求中西結合的理想主義的寫照,變得意味深長。“賣的特別好,因為擺在家裏好看。”

雖然並不是目前作品賣得最火的當代藝術家,隋建國還是在2006年花了半年時間去思考:“為什麼作品那麼好賣?是不是應該繼續賣下去?”他説,“我覺得好像這不是自己的初衷。”

《睡覺的毛主席》本報資料圖片

毛主席也會吃飯睡覺

隋建國通過製作放大“中山裝”的《衣缽》,將中山裝穿到西方著名雕塑身上的《衣紋研究》,將寫著made in china的玩具恐龍放大成玻璃鋼製品的《恐龍》,已經將所謂的“現實主義”研究得差不多。2002年,他開始思考新的主題:對他影響至深的毛澤東。

“在我少年時的心中,毛主席比神還要神,是一個絕對的權威。今天的人要對自己負責,首先要把毛主席當作一個人,他不是一個神。人會吃飯、會睡覺,但是你從來不會看到毛主席睡覺、上廁所。他被神化了,但是這個神也被用來對中國所有的好事和壞事負責,這不公平。我創作的毛主席,其實就是想把他還原為一個人,我的生活不再讓他負責任,我自己負責。”隋建國説。

他決定做一個睡覺的毛主席。可是他不願意自己做,因為他要與現實主義保持距離。於是他請了陜西泥塑家王文海製作毛主席睡像。2004年,這個作品以《睡覺的毛主席》名字展出,作者署的是“隋建國、王文海”。

隋建國認為通過這個作品,讓他找到一個方法擺正毛主席與自己之間的關係。隋建國還是喜歡做大體量、紀念碑狀的作品,喜歡模倣毛主席的揮手動作去拍照,説話常常引用毛主席語錄:“我覺得我雖然是想從毛主席的陰影裏擺脫出來,但是其實毛主席已經給我定了型。”

在一次接受採訪時,記者問起怎麼看待中國藝術家在國外打“中國招牌”,隋建國説:“海灣戰爭後,中國年輕軍事理論家創造出一種理論叫作‘超限戰’,意思是説,在各種條件比如經濟、政治、軍事等多方面無法和西方抗衡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打一場不擇手段的戰爭,否則只有失敗。這個世界是由強者來制定規則的,弱者若按強者的規則來行事,下場只有一個。……中國的藝術家如何進入國際角色的問題,也就是我們要不要按照西方已經形成的藝術的基本規則行事。”他還引用法國策展人馬爾丹的話説:“藝術本來就是建立在抄襲、借用、各種文化相互交融的基礎上,包括打品牌等手段。”

這裡的“抄襲、借用”該如何理解?作為中央美術學院雕塑係系主任的隋建國説:“如果有人拿玩具恐龍再去做一個作品,我覺得這也不是抄襲,因為這不是我的東西,我只不過是把一個玩具放大,有人去用它來做別的東西,我覺得很正常。甚至‘中山裝’有人去做,換一個方法去做去賣,我也覺得很正常,藝術我覺得不是專利。”

比起這個問題,隋建國更多在思考的是:50歲過後,時間的沙漏將如何流逝。他想追求永恒、不朽的“不健康心態”仍然健在:在他的工作間裏,一根巨大的骨頭橫亙在中間,這是他正在製作的將一具屍骨同比放大10倍的一部分。

角落裏,一個藍色的小球閃著幽光,從去年12月25日開始,隋建國每天都把這個小球在藍色油漆裏蘸一次,球直徑每星期大約增加4毫米。他説這將是他製作時間最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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