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義現在已經不差錢了,舒群現在也已經功成名就。如果要憶苦思甜,他們肯定不能不説’85運動和他們開始發跡的北方群體;從“做人要厚道”著眼,他們最該銘記的恩主,應該是那時《美術》、《中國美術報》的編輯高名潞、陶咏白等人。
我們無法確切知道舒群、王廣義二人與高名潞是在何時認識的,但據現有資料可以推斷,王廣義和舒群至遲應在1986年3月以前就與高名潞有通信聯繫,高也知曉了舒群和北方群體的存在。有一封1986年3月6日王廣義在北京寫給舒群的一封信,談到王廣義與高名潞初次見面的情況:
昨日我到《美術》去了,見到了高名潞,將你的幾篇稿子都留在他那兒了。名潞這個人非常好,年齡與我相近,可能略大三歲吧!他對我們的作品和你的文章很感興趣,準備在近期刊用。名潞可能過段日子會給你寫信的,我把你的詳細地址留給他了。
高名潞告訴我前幾日中國美協油畫藝術藝委會召開學部委員會時,他把我上次寄給他的你的幾張畫和我的“極地”等作品在油畫藝術委員會關於現代油畫發展討論會上,用幻燈放了。我們的作品放幻燈效果非常好,引起了與會代表的關注和好評。名潞並介紹了我們的創作思想等。[1]
從這封信可以看出,高名潞對北方藝術群體的文章和作品是欣賞的。他們之間還有點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的感覺。與高名潞聯繫的成功,意味著北方藝術群體打通了與《美術》這個在當時擁有至上權威的美術刊物的關係,以至於後來王廣義向舒群止不住抒發內心的激動説:“名潞將是我們人生中的最重要的朋友!這一點是有歷史意義的!”[2]這封信也同時説明瞭,《美術》和《中國美術報》這些擁有特殊話語權的刊物之能報道北方藝術群體的活動和刊登他們的稿件,“不是依靠接受陌生投稿的手段,而是根據內部的傳遞關係。”[3]而這種關係是舒群、王廣義踏破鐵鞋尋求到的。事實證明,他們很快有了回報。
相對而言,在1985-1986年,“新具像”、“新野性”等所謂“直覺與生命流”群體分到的傳播資源似乎無法與理性群體相比。作為新具像和西南藝術研究群體的主將,毛旭輝曾在寫給高名潞的一封信中委婉地抱怨説:
高老師,我今天胡扯得太多了,您一定厭倦了吧!我主要覺得當今中國的評論家對涉及這類問題的繪畫研究和關注不夠。除了在您的“’85運動”的報告中有所提及,幾乎看不到任何有分量的文章。而我總感到這是一個欠缺,中國的現代繪畫是多元發展的,肯定一種東西,忽略一種東西都會造成藝術發展的不平衡。而像我一類的畫家也無法在理論上作出更大的努力,這正是一個苦惱。我們都盼望您和您一樣有見地的理論家來解決這樣的問題。[4]
新具像群體是從雲南誕生的,最先通過中國美協雲南分會的會刊《雲南美術通訊》在內部傳播。當然,他們也一直在尋求開拓更大的媒體傳播空間。在上面提到的這封毛旭輝從珠海會議回來後寫給高名潞的信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他們的一系列打算和期待從全國有影響的美術傳播媒介得到幫助的願望:
我們打算在今年9月底或10月初在昆明舉行畫展和座談會、討論會之類的活動。然後繼續在四川、貴陽搞。屆時還希望得到您的支援和幫助。……回來後,我給《中國美術報》張薔老師寄去“繪畫群體的情況表”,由於此表太簡單,我就另書寫了一份較全面的關於“新具像畫展”的情況及今後的打算,就此也給您寄一份來。[5]
毛旭輝等希望從《美術》雜誌編輯高名潞那裏得到的“支援和幫助”是不言而喻的。在高名潞執編的《美術》1986年第11期開設的“青年藝術家群體”專欄中,終於集中傳播了一次直覺與生命流群體的活動情況。其中所發毛旭輝《雲南·上海〈新具象畫展〉及其發展》一文,從內容上看,大約就是他寄給高名潞的那一份東西。不過,總的説來,在’85運動鬧得最響亮的時期,直覺群體較理性群體進入《美術》的傳播渠道顯得姍姍來遲,分得的傳播資源也較有限。直到理性群體的地位已經被牢固樹立起來、美術界早已對它啟動反思的1987年後,這個狀況才得到改變。
無論如何,’85運動的媒體敘事確實是靠以“兩刊一報”、《美術》為代表的美術報刊據其各自的話語平臺構建起來的。它們的傳播話語不斷影響著人們對出現在這一時期的某些事實的看法。王廣義等北方群體成員最不該忘記的,是《中國美術報》,因為它首先開創了這種敘事。王志亮指出:“直到1985年11月份,‘北方藝術群體’的影響力也沒有超出邊緣性區域。……之後,我們才能看到眾多媒體對‘北方藝術群體’的報道,特別是北京《美術》雜誌和《中國美術報》兩份刊物。”[6]雖然王志亮有把報紙説成刊物的疏忽,但他的確説出了《美術》雜誌和《中國美術報》對宣傳北方藝術群體所發揮的重要作用。王志亮還就《中國美術報》上刊發舒群《北方藝術群體的精神》進行了這樣的分析:“《中國美術報》第18期印發于1985年11月23日,稿件必定是在11月23日之前就已經寄到編輯部。想必在這之前,‘北方藝術群體’已經建立了與北京核心藝術傳媒的親密關係。”就現已掌握的資料來看,高名潞與陶咏白這兩位分別供職于《美術》和《中國美術報》的編輯對在各自供職的刊物上推介北方藝術群體起了直接作用。我們可以知道王廣義與高名潞初次見面的時間是在1986年3月5日,但無法確切地知道他什麼時候與陶咏白見了第一面。不過,我們仍然可以推斷,王廣義、舒群應該在較早時間就與他們有過通信聯繫,並得到過他們的鼓勵。就在1986年3月6日王廣義從北京寫給舒群的那封信中,王廣義談了與高名潞見面的情況後,接著談到:
陶咏白處昨日去她不在,明日我再去,估計情況一定會很好的,過些日子,把具體情況告訴你。到珠海後一併回信,
……
今晚六點我到了陶咏白家,遇到了她,與她談得很高興。你那篇《風起雲湧的群體思潮》一文,咏白説她準備給你用,並讓我轉告你不要急。
這次我送稿子來,咏白很滿意,準備在近五期左右刊用,併發用我們幾人的照片。
咏白説,林薇的畫照得不清楚,沒法製版,你寫信讓她重新拍一次。多拍幾張,由陶自己選用。力勤的畫反轉片不能用,得用照片,這樣好製版。你想辦法近期給力勤打個長途,讓他速寄來那兩張作品的黑白或彩色照片,切切!!!
陶咏白説,林薇和力勤的畫一定要在25號之前寄到她那裏,晚了的話,影響發稿。
另外,陶咏白很想每期都要一本《北方文學》和《外國小説選刊》,望你每期都給陶咏白寄去吧,切切!!不要忘記!!![7]
顯然,這是一封一天中寫于兩個時間段的信。聯繫上下文,我們不難看出,王廣義此番赴京,具體任務是送稿,潛在目的為了鞏固和進一步疏通與“北京核心藝術傳媒”的關係。他在一天中不辭勞苦地奔走,先後登臨高名潞和陶咏白之門。雖然第二天才見到陶咏白,但“與她談得很高興”。而在《中國美術報》的上下編務人員中,支援新潮美術的大有人在,其中就有《美術》雜誌的前編輯栗憲庭。這些因素容易使人對這兩家核心美術傳媒的關係發生猜想。其實不用猜想,只要回憶大勢,就知道那時的美術報刊之間的關係了,《美術思潮》主編彭德説:“現在很多刊物與刊物之間有一種競爭關係;我們那時候的刊物都是同志同仁的關係,是互相支援的關係。”[8]這樣,我們就實在難以説,在1985年11月《中國美術報》呈規模地推出北方藝術群體之時,《美術》雜誌能夠完全置身事外。原因只可能是,不管高名潞(還有唐慶年、王小箭)懷著怎樣的發稿願望,他們都只能等待時機,因為《美術》雜誌跟“兩刊一報”相比,還有它不言自明的特殊性。
王志亮指出:“我們要嚴格區分事件發生時間和事件傳播時間的區別。事件發生時間非常容易確定,但是它絲毫沒有意義,就像語言的私人性一樣,它不進入公共領域,就不能産生意義,所以我們要強調歷史發展過程的事件傳播的時間。”[9]進一步説,我們還得強調這些事件發生出傳播效應的時間。而這種效應的發生,並不能坐等其成,在一定情況下,還得靠傳播者主動出擊,催化出它所希望得到的傳播效應。波普藝術有一個座右銘叫做“重復就是力量”,我們都知道,王廣義後來正是依靠波普藝術把自己的人生推到登峰造極的。其實,還沒有等到“政治波普”時期,他,以及北方藝術群體的成員們,已經把重復的力量發揮得淋漓盡致了。當然,與傳播媒介兩心相悅的溝通是自不待言的了。這時,我們再來看王廣義的藝術生涯,不免會覺得,那整個就是一種地道的“波普”生涯。到了1990年代,當越來越多的中國當代藝術家明白了這個訣竅後,王廣義已早早地走到了他們的前面。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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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名潞主編:《’85美術運動》(02)《歷史資料彙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2頁。
[2]王廣義1986年6月9日《給舒群的信》,同①,第60頁。
[3]王志亮:《話語權力在運動中(上)——“八五美術新潮”中的“理性主義繪畫”》,《畫刊》,2008年第4期,第53頁。
[4]毛旭輝1986年9月9日《給高名潞的信》,高名潞主編:《’85美術運動》(02)《歷史資料彙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13頁。
[5]高名潞主編:《’85美術運動》(02)《歷史資料彙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12頁。
[6]王志亮:《話語權力在運動中(上)——“八五美術新潮”中的“理性主義繪畫”》,《畫刊》,2008年第4期,第51頁。
[7]高名潞主編:《’85美術運動》(02)《歷史資料彙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92頁。
[8]《何香凝美術館第三屆學術論壇——中國當代藝術生態考察》:黃專:《第二單元·藝術傳媒》,2007/04/20,《畫刊》2007年第7期,第22頁。
[9]王志亮:《話語權力在運動中(上)——“八五美術新潮”中的“理性主義繪畫”》,《畫刊》2008年第4期,第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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