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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用詩意表現殘酷 思想是畫上的一筆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3-13 09:05:22 | 文章來源: TOM美術同盟

老外根本不懂畫

B:聽説你也不太給朋友的展覽捧場?

H:好玩的展覽會去。現在的展覽去了也看不到畫的,就像方力均在上海那個個展,開幕式我去了,在大門口根本走不進去幾十米,全是熟人,要打招呼,走兩步退三步,走三步退五步,最後直接拉去吃飯了,吃完飯又拉去玩,然後就回來了,根本就看不了作品。

B:國外的展覽開幕也不去?

H:我更重視國內展覽,因為國內都是同行,眼睛毒,你畫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國外看畫歸結起來就是要新奇,像我去年在英國的一個展覽,展出《飛行的嬰兒》,還有一些根據《金瓶梅》意象的作品,他們就都圍在那兒説好。根本不用給老外看好畫,他們不懂畫的。

B:有人説過你剽竊美國畫家懷斯。

H:其實不像懷斯。我原來看的是印刷品,不是原作。我到美國看到懷斯的原作,發現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畫畫一直很講究手感,喜歡懷斯空靈的感覺,就嘗試了一段時間很細膩的畫法。

B:很多人把懷斯歸為現實主義,但他自己覺得是抽象主義。

H:懷斯是美國最不現實的畫家,而且到了美國會發現,懷斯跟美國一點沒有關係,他活在自己的想像裏,美國哪是這樣?其實很熱鬧的。懷斯有一點中國文人畫裏那種極端空靈、天人合一的感覺,美國沒有這種情調。懷斯連家門都不出,每天跟家人在一起,家門口幾十米的地方都很少去。

B:《我們曾經唱過這支歌》是受到懷斯的影響創作出來的,你在這幅畫上已經開始嘗試空曠、有距離感的背景,跟後來的作品很像。

H:畫《我們曾經唱過這支歌》那時候都快畢業了,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風格,一直在嘗試。一看到安德魯·懷斯的畫,就覺得這就是我要找的風格,就畫了十年。90年代轉型,當時我80年代的風格正火,説轉就轉了。過去就過去了,過去的事也不去想它,也不怎麼談。

B:2000年以後你突然開始畫嬰兒。

H:一個是自己也想轉變,另外是偶然看到嬰兒的照片—畫人對我來説沒有挑戰,嬰兒對一般人來説是醜陋的,放大以後,連呂澎都説太強烈了,怕觀眾接受不了。嬰兒跟一般的畫人體有很大差別,用學院派的技術很難畫,我覺得很有趣。我對技術很迷戀,比如你聽的這個(哈姆林的)音樂,很難説他的技巧和表現有什麼距離,要表現的東西就在這裡,在熟練的技術裏面。我的畫不需要什麼附加的觀點—當時寫毛焰的文章題目就叫《技藝即思想》—我畫出來的東西拿給別人看,一切就到此為止了,我不跟你説觀念,誇誇其談沒有用,畫放在這裡,要給人看的全部東西都有了。思想對我來説就是作品上的一筆。

B:你現在也是這麼教學生的?

H:教他們的都是技藝的東西,按照他們自己的路子來。現在的學生很難教—我是説比起我們當年。我們當時老師都有要求,要你怎麼畫,應該畫成什麼樣,老師有個準則。現在不行,學生都有自我表現欲。另一個方面也有好處,不用管他們,讓他們想怎麼畫怎麼畫,出現問題的時候你幫他看看就行。

自己可以堅持,但不能這樣要求別人

B:你年輕時候喜歡看書,跟詩人混,現在還看文學類的書麼?

H:小説還看一些,都是亂看的,詩歌就很少了,不像年輕時候癡迷。

B:你一些朋友説過,你在學校裏面一大愛好是講故事。

H:是啊,當時的記性之好,我自己都很崇拜,能把《悲慘世界》一部一部講下去,而且一字不拉—還不是當時看的,是之前當知青時候看過。都是講給我那幫小兄弟聽。晚上我們躺在學校洗衣服的大水槽裏,腦袋露在外面—重慶太熱了,根本沒法睡覺,我就給他們講,一直講到睡著。每天連續地講,他們都很喜歡聽。講故事是那時候很特殊的樂趣,你們都很難想像。我覺得這是很古老的傳統,有點像以前的遊吟詩人,比如荷馬那樣,口耳相傳。從小學我就喜歡講故事,現在簡直不可想像我會跟人説“我來給你講個故事”,最多講個黃段子。當時還特別喜歡講大部頭。《約翰·克裏斯多夫》不喜歡,《悲慘世界》就有趣得多。還講過《戰爭與和平》。

B:憑這一手,在學校裏也很出名吧。

H:在學校裏都是玩,還特別喜歡看電影。那時候的學生到處串宿舍,我就一邊跟人聊天一邊畫畫,手頭從來不停—我們那代人基本功都很紮實,都是練的,不像現在憑巧勁兒,我們那時候的全方位訓練,現在的人就操作不了。

B:所以你們川美這批學生後來成績都很不錯。

H:四川的畫家總體來説數量最大、成績也不錯。跟央美的傳統不一樣,我們學校沒有名氣太大的老師,學生沒有任何壓力。央美那一批老先生太多,有好也有不好。他們教學做得比較好,但老先生壓在上面,大畫家出得很少,出來的劉煒、毛焰這批人也都是拋棄了學院傳統的。不過央美出來的那些基本功很好,嘉德賑災義拍,找很多寫實畫家畫了個大作品《熱血五月2008》,大多是央美的,那麼複雜的畫面一天就畫出來了,這個技術也就這幫人行。我去得晚了,只畫了一部分鳥瞰的風景。

B:四川沒有這種一脈相承的傳統?

H:張曉剛的學生趙能智跟他老師的畫就完全沒有聯繫。北京有些方面還是很保守,四川雖然這麼偏僻,但是很開放,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調整得好,不會近到互相妨礙,也不會像上海那麼疏遠。我不樂意待在上海。外地人到成都會很舒服,成都人一點也不排外。

B:你年輕時很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怎麼後來又去當老師了?

H:我一個人玩了很多年,川音美院院長馬一平是我的老師,跟我説過想讓我帶學生,我當時開玩笑説教本科就算了,帶研究生我可以去。沒想到他就真的開了研究生課讓我帶,我就去了,説話要算數。很久沒跟人接觸過,覺得還挺有意思。馬一平是在學校裏對我們影響比較大的老師,他其實才比我大6歲,我們考進去時年齡參差不齊。

B:你是當時同學裏面第一個研究生。

H:因為考進去的時候年齡大,二年級一看能考研究生,就趕緊考。我和羅中立是班裏年齡最大的,同班的張曉剛比我小十多歲呢。

B:你的學生在北村藝術區開展覽,有很多行為藝術,你也去幫忙麼?

H:我對行為沒興趣,也不會搞。我就喜歡油畫,其他的不會也不想搞。

B:上課不會佔用畫畫的時間?

H:學生第一年上大課,幾個老師輪著來,我都是要求安排在最後,不是最熱的時候就是最冷。

B:安排在期末要負責考試吧?

H:我跟馬老師有約定,除了上課之外,開會什麼都不參與。川音美院的研究生老師不參與命題,誰是你的學生,考上了才知道,算是單向選擇。對我們來説也是偷懶的機會,省得有人來找我。很多學校考研究生,導師有最終決定權。我覺得很麻煩,學生來找你,你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就沒辦法。川音美院現在發展得這麼好,很大程度上是馬一平的功勞,課程設置得好。現在外面來的研究生的水準都比不過本科生,很多研究生都是靠英語考上來的。中國教育制度有很大的問題,外語的門檻把很多學生都卡在外面。我兩個學生英語不過線,拿不了畢業證,畫得真的很好。現在的學生英語好就來考,也不知道自己想學什麼。

現在的學生,你要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是沒用的,也沒時間。研究生第二年開始寫論文,對他們來説很難,就大段大段地抄。學校規定抄的部分不能超過40%,否則論文作廢,其實沒什麼用。對學當代藝術的來説,這些真是沒必要,現在當代藝術裏面的佼佼者都不需要技巧,他們的技術並不複雜。以後中國的藝術會更當代,所以我鼓勵學生有種投機心理,這個時代很需要投機。

B:你自己不是堅持古典的麼,卻鼓勵學生投機?

H:我自己可以堅持,不能要求別人堅持,時代完全不一樣了。真想學我這一套也可以,但我覺得沒必要。現在有卡通、裝置,太多可以搞。我們當時很單純,現在你想要出頭,要自己去找策展人、讓自己的作品給別人知道,要會包裝、投機——當然真正的投機分子也混不了太久,還是要有點自己的東西。當代藝術也沒有標準。比如我算是當代的畫家,但北京畫會的老先生搞展覽也會拉我參加。我就像蝙蝠一樣兩邊跑,當代的、傳統的、寫實的,水火不相容,但我去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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