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格蘭國家肖像畫廊高聳的哥特式門廳裏,一大團黑色大理石塊堆在蘇格蘭民族詩人羅伯特·彭斯閃閃發光的雕像前。人們勉強能從這團石堆裏認出一條腿的輪廓,而這塊黑色雕塑實際上便是道格拉斯·戈登根據約翰·斐拉克曼(John Flaxman)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創作出的藝術複製品,只不過這幅作品是被它的創作者故意打碎了。
透納獎(Turner prize)的獲獎藝術家和蘇格蘭文學對“人格分裂”總有無法割捨的情結。小説《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的作者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和其他名人的大理石雕塑作為裝置的一部分被安置在墻上,仿佛對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展現出來的內心深處的黑暗面露嫌惡而扭過頭去。
這件名為《暗黑的彭斯(Black Burns)》的作品值得人們細細品味。不同於《暗黑的彭斯(Black Burns)》這部作品展現出的嚴肅,在城郊的朱庇特藝術天地(Jupiter Artland)裏,巴勃羅·布朗斯坦的新作《行走的玫瑰(The Rose Walk)》則略帶輕鬆愉悅的色彩。布朗斯坦用兩座精雕細琢的木製亭臺復原了18世紀時期朱庇特藝術天地的往昔風貌,其中一座引用了新哥特式建築風格的繁複雕花尖頂,另一座則頗具中國風的色彩,這些美麗的建築由一段狹窄小道連接起來。“哥特式建築”婀娜華麗,而“東方建築”錯落有致。小道上兩名舞者的表演方式進一步展現了這種不對稱感。她們的動作先是整齊劃一,然後又各自向不同的方向伸展,其中一個動作仿佛抬起的手臂沒能在鏡子中尋找著它的鏡像。在觀者們看來,這就宛如觀看信號員們使用不同的代碼發送資訊。
舞者的姿勢代表著個性,它將我們分離開來——這便是布朗斯坦想要向我們傳達出的訊息嗎?雖然他的作品看起來精美易碎,但説白了,它同時也是一種場景,一片用來表演的場地。如果你沒能在這裡遇見舞者,不妨自己親自上場表演一番或者捧一本哥特式小説細細閱讀。我仍然覺得這件作品更像是餐後甜點而非藝術界的饕餮大餐。
不過,多虧了影像藝術的橫空出世。如今,當速食文化時代的浪潮席捲而來,這類精心攝製的視頻裝置也許可以讓我們逃離這個世界,繼而得以真正地沉浸在藝術中去。劇照畫廊(Stills Gallery)的凱特•戴維斯(Kate Davis)為我們呈現了兩段權主義題材的視頻,視頻雖然有些好笑,看後卻又讓人坐立難安。其中一段是20世紀60年代關於雕刻家芭芭拉•赫普沃斯( Barbara Hepworth)的紀錄片,乾巴巴的解説配上在父系社會中女人家務纏身的圖像,兩者間的強烈對比形成了一種令人不安的諷刺感。我更喜歡戴維斯作品中顯現出來的深刻的睿智和不經雕琢的現實主義,勝過來自布朗斯坦和戈登的那些被刻意包裝過的完美作品。
在我看到格拉斯哥影像藝術家斯蒂芬•薩克利夫( Stephen Sutcliffe)的精彩作品時,這種感覺變得更強烈了。薩克利夫無愧為今年愛丁堡藝術節上真正的璀璨之星,他收集了大量之前從電視機上轉錄下來的的藝術節目,從而從這檔案般的庫存之中提取素材,以蒙太奇的手法剪輯出了一段文化史;這件作品令人稱奇,置身其中就好像迷失在一本好書精妙絕倫的書籍當中。他在2016年推出的作品《世事難料(Twixt Cup and Lip)》也包括在這一段影像剪輯當中。這是一段讓當事人感到痛苦的訪談,由20世紀70年代的優秀播音員羅素·哈迪(Russell Harty)對談演員赫爾姆特•貝格(Helmut Berger),彼時貝格剛剛在盧奇諾·維斯孔蒂( Luchino Visconti)的電影裏出演了“瘋狂”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 ),訪談在路德維希的某個華麗的宮殿裏錄製,可以説這是一段堪稱災難性的訪談。在訪談過程中哈迪的腿一度離貝格挨得很近,這讓演員極度抓狂,隨後貝格還扇了哈迪一耳光並推開了他。
為什麼我在塔爾伯特萊斯畫廊(Talbot Rice Gallery)裏坐了幾個小時來觀看著那些被遺忘的吉光片羽?我不是很確定,但是這些片段確實令人愉快,甚至還有些催眠的效果。一部好的影像作品可以幫助我們釋放時間帶來的壓力。當你進一步跟隨著薩克利夫的作品走下去,你會發現他不僅僅是在“瞎胡鬧”,他的作品背後還有一些更為宏大的主題。在他的新作品《Casting Through》中,演員們分別扮演激進派導演林賽•安德森(Lindsay Anderson )和演員理查德•哈裏斯(Richard Harris)。鏡頭在排練廳旋轉環繞,“林賽”和“理查德”相遇相識了,在斷斷續續的談話之後,安德森明顯愛上了哈裏斯,而他那註定無回報的一片癡情讓觀者感到沮喪和苦惱。
安德森檔案中的記錄證實了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安德森在日記描述了他對哈裏斯的情慾。這個震撼人心的愛情故事是我之前在美術館裏聞所未聞過的。在同性戀局部合法化的50週年上,薩克利夫匯集起了一部講述同性慾望的歷史,但這不是他獲得特納獎的原因坐在:他之所以能獲獎,是因為他把藝術變成了一種交織著智慧與情感的複雜事物,他的作品在愛丁堡藝術節上的精彩展示完全在意料之外。(來源:The Guardian; 作者:Various venues;編譯:付文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