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綏·珂勒惠支(Kaethe Kollwitz,1867-1945),德國版畫家、雕塑家,是德國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她的作品風格結合了質樸的現實主義與奔放的表現主義風格,充分展現了她對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深刻關切,同時滲透著濃濃的人文情懷。珂勒惠支的作品主題有生死悲喜,有戰爭與社會現狀,而最人難忘的是作品中透露的深深的母愛,以及生命中那些閃爍著愛與智慧的光芒的瞬間。
如果在中國,當我們提到父親相關的藝術作品,一定會想到藝術家羅中立的《父親》,而珂勒惠支算是當之無愧的“全世界母親代言人”。
羅中立的《父親》
珂勒惠支版畫自畫像
珂勒惠支作品的最大特徵就是充滿感情。她作品中透露出的母愛如同巨大的火焰,經久不息。她作品中的母愛不僅僅是給予她在戰爭中死去的孩子,更是給全世界曾飽受苦痛的人。羅曼?羅蘭曾評價她説:“凱綏?珂勒惠支的作品是現代德國的最偉大的詩歌,它照出無限的困苦和悲痛……”
珂勒惠支忍受了兩次世界大戰加給她的痛苦。今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一百週年。在戰爭爆發後不到3個月,在當年珂勒惠支的18歲小兒子彼得,在未經任何正式訓練的情況下,無謂地犧牲前線。而1942年她的大孫子彼得(為紀念叔叔,與之同名),在蘇聯陣亡。
珂勒惠支的大兒子彼得在弗蘭德戰場上犧牲後,藝術家精神受到莫大震動。此後,“母親”成為珂勒惠支作品裏的主要形象,她們絕望、瘦弱甚至枯槁,力圖用身體保護還沒有被彈片傷害到的孩子。
聽到兒子陣亡的消息,珂勒惠支就決定要創作一件雕塑作品紀念兒子。這件作品歷經反覆構思、創作、修改,在1932年——經過了與兒子在世等長的18年時間,終於在兒子埋葬的比利時土地上,樹立起她的不朽之作。現今,前往比利時迪克斯邁德市弗拉茲洛德軍士兵公墓的人,能看到女雕塑家名為《陣亡兒子的雙親》的這件作品:
中年喪子的男女是那麼傷心——他們採取跪姿。女的閉著眼睛,彎著腰、弓著背,做禱告狀;而男的則雙手交叉,手掌分別搭在腰間和手臂上,身體則挺得筆直……
她的雕塑作品似乎是含著淚疊出。母親枯骨又似山般沉重。
及至孫子彼得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陣亡,珂勒惠支已經沒有了那麼多對作品醞釀、構思、琢磨的時間,為此而作的是一幅石版畫《莫將麥種碾成麵粉》。在畫中,一個母親伸出雙手,在懷抱中護衛著三個孩子。
觀之無不感慨作品中感人至深的母愛: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傾泉。珂勒惠支的痛苦,似乎無人能與分擔,她將它們從一件作品,延續到另一件作品。
珂勒惠支雕刻出的自己,仿佛在悲哀中等待永遠不會回來的孩子
然而這麼多年來,珂勒惠支將自己的藝術發展到了普世的人道主義視覺語言,感情從對自己失去的孩子,到廣大受苦的人們;從早期精細的蝕版畫,到晚期表現主義的木刻版畫與平版畫和雕塑。
一戰結束後,德國戰敗。死亡與物資的缺乏衝擊著每一個人的生活,政府為了解決種種問題大量的印製鈔票導致通貨膨脹。那些在戰爭中失去父親與丈夫的妻兒們,卻得不到這個國家起碼的溫飽保證,這悲慘的生活反映在她的作品中。
隨著希特勒上臺,鋻於珂勒惠支的影響與內容,官方開始打壓她,撤掉了她的院士榮譽和她在柏林女子藝術大學的一切待遇,在她66歲高齡的時候,還逼迫她離開藝術學院,並撤銷了她“大師畫室”版畫部主任的職位。
你一定見過這些畫面:饑餓的孩子瞪大眼睛舉著小碗,絕望的母親懷抱死去的嬰孩,她保護者的雙手因此顯得粗糙巨大……凱綏·珂勒惠支也是魯迅最喜愛的德國版畫家,在魯迅的引見和介紹出版下,珂勒惠支充滿異乎尋常的力量和悲憫的版畫作品影響了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新興木刻運動。
在魯迅眼裏,凱綏·珂勒惠支是舉世無出其右的女性藝術家。魯迅是珂勒惠支版畫的收藏者,據《魯迅日記》記載,1931年,魯迅委託美國記者史沫特萊去信求購珂勒惠支版畫原作,先後收到珂勒惠支版畫共22幅。
其中《犧牲》一幅,為紀念柔石罹難,在這幅畫裏,瘦骨嶙峋的母親憤怒地托起嬰孩,年輕的生命被戰爭奪取,只有母親兀自承擔喪子之痛。
“柯尼斯堡(家鄉)搬運工人的形像是美好的,波蘭吉姆克人(兒時所見)在船上的情景是美好的,人民運動中波瀾壯闊的場面也是美好的。資産階級生活中的人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他們的生活在我看來是庸俗的。而無産階級(貧窮的人)卻大有作為。直到很久以後,特別是由於我丈夫(醫生)的關係,我了解到無産階級生活身處的艱難和悲慘,認識了那些來求助於我丈夫、同時也附帶來找我的那些婦女之後,我才深刻地理解到無産者的命運,以及其他一切與之相關的現象。那些無法解決的問題:賣淫、失業等,使我痛苦、憂憤。”——珂勒惠支
“是因為在我的丈夫開設的診所裏,我接觸到了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人民的真實生活,他們渴望生活的態度和不屈奮鬥的精神打動了我。我要把自己的命運同整個無産階級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用自己藝術的力量幫助他們改變悲慘的命運。”——珂勒惠支
然而,我們在這裡被她的母愛和對世人的博愛感動時,珂勒惠支卻一直飽受爭議。
德國保守派人士敬仰她的藝術創作技巧、以及其中因為見證了凱撒時期的德國而産生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懷舊之情。而同時,左派人士也對她的反戰立場以及作品中反映出的階級觀點大加讚譽。另外,女權主義運動也將珂勒惠支當作反抗當時藝術機構陳規、為後來女性藝術家開拓道路的行為標桿。
而另一方面,有批評家認為她“過分男子氣”,或過分執著于陰鬱和悲苦。到了1950年代中期,她並未遵從戰後藝術圈的常見套路,而是一如既往地紮根在真實的生活之中,依然以貧窮、饑餓、母愛、死亡、喪親之痛作為創作的主題。
甚至在德國的藝術學院當中, 有著這樣的口號:“No more war,no more Kollwitz!“(不要更多戰爭主題,不要當更多的珂勒惠支!)似乎珂勒惠支對於無産階級慘痛處境的同情與情感聯繫與許多德國藝術家們嘲諷、享樂主義的自我定位格格不入。
可是我們需要了解的是:現實主義具備兩方面的品格:在內容上是關注現實和人生的,在語言上基本上是寫實的。有人認為,現代主義是創新的藝術,現實主義是保守的,這種看法很膚淺。現實主義雖然有著輝煌的歷史,但它仍然有強勁的生命力,因為不斷發展著的現實,會提供給藝術家以新的靈感和創作源泉,藝術家們也會從更高的起點觀察、研究和表現發展了的現實,賦予自己的作品以時代的和個性的特色。
對於大多數觀眾,是不喜歡藝術弄虛做假的。即使是平淡的東西觀眾也還是喜歡的。對真正樸素的藝術,他們肯定會中意。我的看法也完全如此:藝術家和觀眾之間必須相互了解,過去那些最好的時代就是如此。一件純粹在畫室中做出來的藝術品,是不可能獲得成功的。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消逝,因為它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紮根。當一個人單純在藝術上苦思冥想,在技巧上刻意雕琢、矯揉造作時,會很容易誤入歧途的。——珂勒惠支
最後,珂勒惠支是一個出色的觀察者,她的作品充滿了力度,但同時有著無與倫比的細節,是全世界母親,雖然這似乎與其他更前衛、更當代的作品相異,但人們不斷的被她的繪畫和雕塑打動,就無非是“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