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與月亮》1932-1942年 圖片來源:泰特美術館
外出散步時,一派光禿禿的冬日光景,走著走著,你感覺那一長列的樹木正向你走近,你一停下來,它們好像也跟著停下來。在它們的前面,是一個頂著灰白色小球的石柱,這場景就好像陸軍元帥指揮著他的軍隊一樣。小球和空中懸挂的月亮遙相呼應,透露出一種英式田園的幾何之美。
《石柱與月亮》(Pillar and Moon)是保羅·納什(Paul Nash)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它承載了畫家對於心境、神秘感以及奇異排列的天賦。垂直的樹木、低懸的月亮、貴族公園的建築遺跡,畫面中的每一種元素都如此熟悉,但卻賦予了非凡而夢幻的色彩。小球和月亮的位置可能富有深意,也可能毫無意義,但都引人遐想。整幅畫營造了一種朦朧、壓抑的氛圍。
1946年,納什因慢性哮喘導致心力衰竭,在伯恩茅斯郊區去世,時年57歲。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他曾多次死裏逃生。他也曾幾度失去意識,但他筆下淡淡的、夢幻般的風景畫卻緊守著那像是要熄滅的殘光。在納什的藝術作品裏,風景是一切發生的地方,戶外是他的內在舞臺。
《櫻桃園》1917年 圖片來源:泰特美術館
這次展覽是近二三十年來最大的保羅·納什個展。 《櫻桃園》(The Cherry Orchard),放置在這個巨大的展覽入口處,一開始就定好了整場展覽的基調。成排的樹榦投射出傾斜的影子,又被鐵絲網所劃分,光禿禿的枝幹與天相接,縱橫交錯。像是莎翁筆下一派荒涼的景致,但這幅水彩畫卻創作于枝繁葉茂的七月,納什在1917年暫時從戰爭中歸來。雖然置身生活,他卻從中看到了骨骸和幽靈,他作的畫也便遠離生活。
樹木在黑夜中秘密行進。它們擠在一起,看著破曉的地平線。它們的枝幹有的被砍倒在伊普爾的黑泥裏,大得好比威爾特郡的古石,有的直直地伸出來,斷了幾截,殘缺不全。它們是軀幹,有時是屍體,但從來不是活人。
在斯萊德藝術學校就讀時——本·尼科爾森(Ben Nicholson)、溫德漢姆·劉易斯(Wyndham Lewis)、斯坦利·斯賓塞(Stanley Spencer)也在這所學校就讀過——人物畫不是納什的強項。人物確實會出現在他的藝術作品裏,但總是以幽靈、替代的形式出現,讓人猝不及防。他筆下的大自然更是震撼人心,比如《海上金字塔》(The Pyramids in the Sea)兩棵靜立的小樹。
《海上金字塔》1912年 圖片來源:泰特美術館
這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夜間海水翻涌,沙丘作浪,兩座金字塔矗立其間。納什創作這幅畫時年僅23歲。它涵蓋了未來,就像一個內核,夾雜著陸地和海洋,是超現實主義的先兆。還有納什夜景中的月亮、以及畫面中起伏的鐘形波浪都貫穿其他作品。
他的傑作《我們在創造新世界》(We Are Making a New World)(1918年)就詮釋了這些特點。刺眼的太陽光像探照燈一樣,高高懸在起伏可怕的戰壕之上。積雲膨脹上升,與擊落飛機的深色羽翼形成匹配的編隊。
《我們在創造新世界》1918年 圖片來源:倫敦帝國戰爭博物館、泰特美術館
納什常被視為英國最重要的超現實主義畫家。但他的超現實主義作品和靜物畫一樣,都是平凡之作。只可惜泰特美術館給了它們太多空間,因為策展人是想按時間順序來展現現代主義的歷史。納什的生活幾乎未曾提及,好像他沒有生活經歷似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展廳專門陳列納什曾參加的“一號組”藝術家社團(Unit One Group)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如:赫普沃思(Hepworth)、摩爾(Moore)、愛德華·伯拉(Edward Burra)、沃茲沃思(Wadsworth)等。
的確,納什的畫作有時呈現出特定時代的風格。白堊面、略帶諷刺的燃氣悲鳴,是20世紀20年代倫敦繪畫的典型特徵。某一時期,他也曾畫過滾動的隧道以及一些帶有形而上學畫派風格的物體,顯然是受到喬治·德·基裏科(Giorgio de Chirico)的影響。但很快,納什又重拾原來的畫風,描繪道斯發生的奇異事件、肯特郡迪姆徹奇令人驚嘆的海岸線。在一次精神崩潰後,他在肯特郡租了一間小木屋。
《海濱》(The Shore)1923年 圖片來源:利茲藝術畫廊
寒流涌動,像機身殘骸,又像堅實的冰面,延伸至黯淡月光下的黑暗深處。戰後防禦建築俯身而下,就像一架巨大的飛機墜落海灘。這幅《海濱》(The Shore)創作于1923年。後來在二戰中,納什也畫過很多機身殘骸,有的裸露在地,有的懸于電線之上,還有的從谷堆中露出冰山一角。看到這些,和看到下面這幅畫一樣,都會令人大吃一驚,像是恰好碰到一具恐龍的屍骨。
《死海》1940-1941年 圖片來源:泰特美術館
納什所畫的一切都有一種奇特永恒的氣息。他的代表作《死海》(Dead Sea)中的機身殘骸要不是有一些標記,幾乎可以把它們看成是破舊的船隻;要不是有孤立的車輪,又可把它們看作凍結的波濤,這樣一來,整幅畫就像斯科特遠征南極洲上的冰川,但它們在新月的襯托下看起來年代更久遠些。這幅畫創作于1940-1941年,但也可能是置於核冬天的背景之下。
納什既是一位畫家,也是一位作家。他留下了許多針對自身作品的尖銳評論。“有些地方”,他寫道,“它們之間的關係創造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魅力。”這就是他畫作所要表達的東西。在安靜的工作室,他把自己看到的旅途風景化為筆下全新神秘的景象,它們是如此接近現實,太陽、月亮、冬土、樹木,都承載了一種他所提及的魅力,但經由氛圍、排列和元素的莫名轉換,他筆下的世界卻變得更加讓人陌生。(文章來源:衛報 The Guardian 作者:Laura Cumming 編譯:周翔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