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畫了許多“聖母像”,他表示:我的聖母不是用現實生活的一個美女為模特兒的,而是用現實生活中的眾多美女為模特兒的,萃眾美于一身而成為一個完美無瑕的聖女。畢加索畫了一幅《阿威農的少女》,觀者大驚失色,認為世界上哪有這麼醜的女人!畢加索回答:這不是幾個女人,而是一幅畫!中國古代的經典,唐宋畫中的形象,無論人物還是山水、花鳥,“不知人間何處有此景”,比生活真實更美;明清畫中的形象,無論人物、山水、花鳥,“以徑之奇怪論,畫不如山水”,遠不如生活真實美,情況與此類似。即形象的藝術美與生活美可以迥然相反,美的生活形象可以成為美的藝術形象,而且比生活美更美,這是正常的“審美”。醜的生活形象也可以成為美的藝術形象,而且比生活醜更醜,這就是“審醜”——在外國叫“變形”,在中國類似“不求形似”的“寫意”。拋開古典藝術和現代藝術對於藝術美中心的不同不論,古典美以形象美為中心,美的形式服從並服務於美的內容即形象的創造;現代美以形式美為中心,在中國以筆墨美為中心,“醜”的形象即內容服從並服務於美的形式即筆墨的創造。它更證明了一點,即藝術形象美的創造,是需要與生活真實拉開距離的,寫實的藝術形象,向比生活美更美的方向拉開,與生活美的標準相一致而成為生活美的理想;不寫實的藝術形象,向比生活美更不美、比生活醜更醜的方向拉開,與生活美的標準相反對、與生活醜的標準相一致而成為生活美的反思、生活醜的針砭。生活美必須通過“審”才能成為藝術美並高於生活美;生活醜也必須通過“審”才能成為雖然不如生活美、醜于生活醜而“醜得如此之美”的藝術美。
不明乎此,執拉斐爾的藝術為美,而斥畢加索的畫為不美、為醜,執唐宋畫家畫為美,而斥明清文人畫尤其是寫意畫為不美、為醜,這是混淆了藝術與生活的關係。反之,執畢加索的畫為美,而斥拉斐爾的畫為不美,執明清文人寫意畫為美、為雅,而斥唐宋畫家畫為不美、為俗,這還是混淆了藝術與生活的關係。
作為對生活理想的追求,現實生活中對歷代的、當世的楷模人物的宣傳,類似于古典藝術。一個英雄人物,在宣傳中總是被塑造得十全十美,沒有一點瑕疵。其實,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任何一個英雄人物,都是人而不是神,因此都有他的缺點。但我們把他塑造為大眾學習的榜樣,當然要關注並放大他的英雄事跡而忽略他的缺點,與真實拉開距離,唯有如此,才能弘揚高尚的精神。可是,一些別有用心者卻要以“不真實”為藉口挖出他的缺點並加以放大,質疑他的楷模性,抹黑他的英雄,這就顛覆了追求理想的正面精神標幟。
作為對生活醜陋的鞭撻,現實生活中對歷代的、當世的反面人物的宣傳,類似于現代藝術。一個姦佞人物,在宣傳中總是被塑造成十惡不赦,沒有絲毫優點。其實,砒霜也有它的治病救人之功,任何一個反面人物,也都是人而不是魔,因此都有他的優點。但我們把他塑造為社會公敵的典型,當然要關注並放大他的惡行而忽視他的優點,與真實拉開距離,唯有如此,才能鞭撻醜惡的現象。可是,一些別用心者卻要以“不真實”為藉口,挖出他的優點並加以放大,質疑他的反面性,平反他的恥辱,這就顛覆了摒棄醜惡的反面精神標幟。
新社會以審美來創造藝術美,萊辛的《拉奧孔》是古典藝術的理論基石。舊社會以審醜來創造藝術美,袁枚的《子不語》可作為現代藝術的理論開山。而無論審美還是審醜,一切藝術美包括寫實的藝術美,都是與生活真實拉開距離的。不能以向生活真實的反面拉為“藝術與生活拉開了距離”,而向生活真實的正面拉為“藝術複製生活”、“客觀再現”、“沒有拉開距離”。生活真實經審美拉開與生活的距離而成為藝術美,是為生活美的理想。生活真實經審醜拉開與生活的距離而成為藝術美,是對生活醜的鞭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