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5日,1000名全身包裹泥漿的“行屍走肉”(Walking Dead)猶如從灰燼中,在地鐵的通道口出現,夢魘般地走上了德國漢堡街頭。一時間,全球各大媒體瘋狂報道,認為這是一起跟隨眾多其他抗議團體同時出現的另一項抗議行為。而事實上,這場耗時兩小時的行為藝術組織策劃方“千人形”(1000 GESTALTEN)卻並不如此簡單看待。
“與其説是對G20峰會的抗議,不如説是對公眾的警示。”
“7月5日,這是屬於我們的一天。”
首先,對觀眾來説,這不是一個立刻就能搞明白的事件遭遇。當這些似乎從灰燼中的人群,開始出現在德國漢堡市的各個街頭和角落裏爬出來的時候,公眾似乎正在遭遇著某種異類世界的入侵。他們如行屍,所蹣跚的每一步,都如灌鉛一般沉重,身體傾倒,面無表情,神情如在空洞之中,而瞳孔中的靈魂,則迷失在遙遠的虛空。
“行屍走肉”正在從各處路線前往德國漢堡街頭
對公眾而言,這是一場難以預料和令人震驚的遭遇。CNN稱此次行動像一次蓄謀已久的“襲擊”:突然之間,1000名錶演者“空降”在市中心,在詭異的沉默中游蕩。事實上,本週早些時候,小股的僵屍先頭部隊已經埋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等待這集結號的吹響。
太陽報則煞有其事地宣稱:這一和平的左翼組織,試圖在特朗普到達德國之前,表明其強硬的政治立場。組織者宣稱其為抗議老派的和新興的資本主義強權政治。
“行屍走肉”開始在德國漢堡街頭聚集
而其他一些報刊,如好萊塢記者報對此描述道:在一片各顯其能的遊行中,一千個臉色蒼白的僵屍顯得別具一格。而這些“僵屍”來自85個城市,遍及歐洲各地,有志願者,也有專業表演者。
多倫多星報的現場感受則是:即使在表演期間,正常的生活也在旁觀者中有條不紊的展開,一邊看著路過的“僵屍”,一邊在街道邊的戶外餐館吃著飯。
新聞週刊則對次活動進行著某種深入的思考:這個活動的態度已經波及到了更廣的範圍,包括反資本主義激進運動,和為中産階級發聲運動。
一個空洞的目光和一雙拖行的腳步,所面對的,是一個對失去不同生活方式可能的事實感到失望的社會。生活是淒涼的,社會是冷漠的,而這正是大眾對自我生存的漠視。這些“行屍走肉”向人們展示著自我痛苦的扭曲:彎曲著軀幹,揉搓著臉,尖叫著,並痛苦著,或倒地,或爬行。在G20峰會期間,大多數人難以想像政治本身和高層決策將會對普通人的生活有何影響,“千人形”組織方曾説:
“我們不能等到世界領袖作出決策改變世界,我們要展示自己的政治和社會責任,就是現在!我們不能總是忍受資本主義的巨大影響,不能總是依靠賬戶上的餘額,而要團結起來,握緊雙手。”
當這1000名“行屍走肉”聚集在一座空曠的廣場上的時候,人們正期待著發生什麼。我們如何能掙脫自己的枷鎖,如何能讓自己從這樣無望而無助的生活中將自己拯救,如何在灰燼中得以重生?世界的改變是需要等待領袖們的施捨,還是自我的覺醒?
一名男子正在剝落臉上的泥灰
當遊行隊伍中,一位引領者突然開始抖落他身上僵化的外殼,那些如混凝土般的石塊,正在他身上開始裂開和剝落。他撫摸了自己的臉,摩挲著自己的身軀,他端詳著自己的身體,恐懼、徬徨。他似乎要呼救,眼睛裏突然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一股力量,忽然間從他身體裏開始迸發。
他掙脫了禁錮自身的枷鎖
他抓住了自己的衣服,拼命地解下,扯掉如枷鎖般牢牢捆住他的領帶。他呼喊著,大聲叫著,把那石鉛般的外衣狠狠地扔掉,濺起的泥灰如混凝土的崩塌。他脫掉了自己的襯衣,他驚住了,裏面是一件藍色的T恤。他如重新獲得新生,象徵著從僵化的意識形態禁錮中解放。
他攙扶起了另一位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來到一名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身旁。他將她艱難地攙扶起來,但女子仍要往地上倒去,男子用力地抓住她的雙手,將它按在她臉上。在這一刻,她驚叫起來,眼睛仿佛睜開了,抖落著衣服上已乾燥的泥漿。而男子則轉向了其他的人,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去剝掉自己臉上的泥土。
他抓住女子的手,讓她自己為自己掙脫
如此,一股巨大的新生的力量開始在整個“行屍走肉”的隊伍裏傳染開來。從禁錮中掙脫出來的人,去幫助還在禁錮中的人,他們紛紛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外殼之下五彩斑斕的世界。在這一刻,他們不再是“行屍走肉”,不再是痛苦與無助,他們獲得了自身的拯救,他們歡心雀躍,相互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這是怎樣的慶典?這是關於自由的勝利,這是關於新生的喜悅,這不再是漠視自我與漠視世界的禁錮。
人們已甦醒,世界已不再冷漠
後續採訪
“決定我們幸福和健康的,不是財經新聞。能決定幸福的,並不是我們的擁有,而是知道我們是誰。”
——1000 GESTALTEN
組織者斯文-卡墨爾(Sven Kammerer)表示,20國集團企圖成為世界上一個團結和政治參與的象徵。喚醒大眾對政治的冷漠,喚起大眾對自身生活的重新審視。不再把自己當作是政治的局外人,不再把自己當作政治的冷漠人,他對美國廣播公司説:
“我們活動所傳達的資訊是:變革是從你我開始的,而非一些政治精英。”
被甦醒的人們遺棄在地上的衣服
在接受全球新聞報的採訪中,斯文-卡墨爾説,這不是最後一次遊行:“我們希望它能像三月的科學遊行、婦女遊行、歐洲脈衝遊行一樣成為世界運動的一部分。”而在談到這場藝術行為時,他説:“藝術的語言是世界通行的,無論你住在哪,都能理解我們的行為。任何政治行為的第一步是提出一個好問題,我們認為藝術是一個很好的途徑來做這件事情。”
另一位組織者Catalina Lopez對路透社表示:“今天的表演目的是打動人們的內心,激發他們介入政治生活當中的意願。我們希望製造視覺衝擊,因為我們相信視覺衝擊很有作用。”
這次活動的組織方“千人形”成立於2017年2月,其主要亦為本次活動而組建,絕大部分為自願者,其中上百人擁有從事藝術、工藝和電影等相關背景。“千人形”創辦者屬於慈善文化協會,曾主要資助具有文化和難民援助背景的項目。
而在這次由自願者組成的行為藝術活動中,組織方發起了一個捐贈項目,以彌補這場行為藝術中所要開銷掉的費用,如表演者的西裝、化粧、粘土和顏料,還包括基礎設施的淋雨、空間,及其各項安全措施和設備、運輸及表演者的飲水和食物。
可以説,這是一場以藝術的方式介入社會的公益性行為表演。它以極富感染力的形式,讓公眾親身體會到關於政治參與與普通生活的關係。就如同組織者所説,社會的變革,不能依賴並指望于上層建築,而應該是每一個普通人自身的甦醒和變革。
G20期間發生的……
G20峰會期間出現的各個團體不同訴求的活動
在G20召開期間,各種形形色色的團體涌入德國漢堡,他們有ATTAC組織的活動家,有“No G20國際”的組織準備幫助全世界各地的人們加入在漢堡當地爆發的反G20抗議,包括常見的綠色和平(Greenpeace)、樂施會(Oxfam),德國共産黨及來自美國的國際社會主義組織。到G20峰會開幕前兩天,已有77個國際組織陸續在漢堡的各大廣場與公園內搭建露天論壇,探討資本主義帶來的剝削、貧富差距與對自然環境的破壞。直到7月7日,G20峰會正式召開後,陸續已超過170個組織,為各自的政治訴求,針對全球難民潮、歧視與仇恨言論、氣候變遷等議題發起了不同程度的街頭遊行。
其中,“千人形”行為藝術無疑是最令人矚目的。它之所以引起了全球媒體的關注,並不僅僅在於“行屍走肉”般的令人驚奇的行為風格,更在於它傳遞出了一種跟其他組織所完全不同的資訊。
1000 GESTALTEN行為藝術現場
眼神空洞的僵屍身涂厚重的灰色黏土,毫無生氣地漫步于漢堡街頭,在抵達中央廣場後,突然將身上的黏土甩去,露出黏土外套內色彩繽紛的衣服。灰色的黏土,象徵著備受鉗制的社會,生活在這個社會裏的人,因失去信念而不再團結,只專住于自身的利益,而忽略週遭其他人的溫暖,以及這社會的需求。
這場名為“千人形”的藝術表演,除了是在呼籲大眾不要對政治冷感,被動等待帶來的改變,也同時在鼓勵著人們:“公眾參與,邁出你自己的第一步。”
藝術介入社會
轟動全球的“千人形”遊行並不是第一次以藝術的形式介入現實語境,探討社會問題的行為表演,此類案例在藝術史上不枚勝舉。回顧2016年7月9日,英國東北部濱海城市赫爾(Hull)也曾有過一場大型行為藝術遊行,當地畫廊邀請美國藝術家潘塞·圖尼克(Spencer Tunick)前來拍攝“城市與海洋”藝術照片,動員了3200名當地不分男、女、老、幼的民眾,將全身涂成藍色,一起在城市中各處集結遊走和表演。
圖尼克指出,在城市中游走的“藍精靈”,所象徵的是由於人為原因導致的全球變暖而加劇的海平面上升,以此警示人類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將造成巨大災難。
3200名民眾全裸藍色大遊行
早在六十年代,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就深感藝術介入政治並改造社會的迫切性,他提出並實踐的“藝術介入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拆卸並重裝了當代藝術系統:藝術家的任務就是要進行“社會雕塑”(Soziale Plastik),使人類社會轉變成為一件完美的藝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