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企業家、藝術品藏家前澤友作
五月紐約春拍季，蘇富比的當代藝術拍賣場上發生了“黑天鵝事件”：日本企業家和收藏家前澤友作以1.105億美元（落槌價9800萬美元，加買方佣金後為110487500美元，約7.6億人民幣），拍下了讓·米切爾·巴斯奎特1982年的作品“無題”，比這名藝術家之前在拍賣市場的最高紀錄5730萬美元（約3.73億人民幣，也是由前澤友作去年5月在佳士得拍得）翻了一倍！
拍賣前蘇富比為這幅畫定了6000萬美元保證估價，這個擔保底線也成了藝術界人士心目中給巴斯奎特作品價值的“上限”，沒想到前澤友作一舉就把巴斯奎特推入了藝術界的“九位數俱樂部”（在西方藝術史上目前只有不到20位藝術家有此殊榮），也超過安迪?沃霍爾成為拍賣單價最高的美國藝術家。
這樣的“天價”，值得嗎？
藝術界充斥著對於巴斯奎特市場的辯論，特別是這樣的高價是否有後勁兒？在六月間的瑞士巴塞爾藝術博覽會，許多畫廊都慫恿藏家“打鐵趁熱”把巴斯奎特的作品拿出來賣。
《藝術作為投資？資産比較研究》的作者梅蘭妮?格麗斯認為，新的天價“扭曲了巴斯奎特的市場，並繪製了廣泛藝術市場健康的假像。”
而市場的突破，會影響藝術史對一個藝術家的評價嗎？
近年來由於巴斯奎特回顧展、筆電展、社交媒體的興起，Jay-Z和Reebok引用他的作品，以及美國“黑人人命攸關”等運動，使這名藝術家的曝光率大增，特別受到年輕人的關注。
《無題》拍賣現場 供圖：Sotheby's
但是，巴斯奎特的藝術史定位遠落在市場認可之後，許多藝術業界人士表示，除了學術研究還未跟上他的市場步伐之外，由於許多美術館裏的“地盤之爭”和內部傾軋，影響到對巴斯奎特作品的收藏，也使他尚未正式進入藝術經典的殿堂。
對於我這個巴斯奎特的鐵桿粉兒，他是我心目中當代藝術裏唯一或唯二“集大成的天才”，縱橫街頭藝術與古典典故，顛覆了高低文化之間的界線，渾然天成，沒有匠氣。
但是，我還是最想聽身在這個藝術颶風眼中的前澤友作，現身説法談談他的收藏理念。在巴斯奎特和前澤友作簡介後，這是我最近和前澤友作的對談。
巴斯奎特小檔案：
讓·米切爾·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1960-1988）是1980年代初期活躍于紐約的一位塗鴉藝術家、詩人和音樂家。他在20歲的時候就展現了強烈的塗鴉風格，參與了嘻哈音樂、後龐克、與街頭藝術等運動。以暗藏玄機的符號和圖表，以及面具和骷髏的個人神話圖騰，在短短幾年內聲名鵲起，從露宿風餐到一幅作品賣2.5萬美元。他的名言是：“在工作時不要想藝術，只想到生活。”
巴斯奎特的作品指射街頭藝術、流行音樂、文學電影、古典哲學等多元文化元素，主要以他自己的加勒比海文化背景為主題。他的父親是海地人，母親是波多黎各後裔，他的作品結合了非洲裔美國人、非洲人和阿茲特克人的文化歷史與古典主題，也融合了當代偶像級運動員和樂手的圖像。在表面的通俗文化形式之下，涵蓋了對社會和個人的哲學性思索。
巴斯奎特在1983年遇到了亦師亦友的安迪?沃霍爾，在1987年沃霍爾去世前合作了一系列作品，而巴斯奎特1988年因服海洛因過量過世。
前澤友作小檔案：
日本網路時尚零售企業家和當代藝術收藏家，1975年出生於日本千葉縣鐮谷市。1998年創立Start Today（今天開始），旗下的走走城（Zozotown）網路時尚零售網站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購物門戶網站。截至2017年5月，福布斯估計凈值36億美元，是日本第14名富豪，也是日本截至目前為止的第三年輕富豪。
前澤友作高中時熱愛搖滾樂，甚至出過唱片，畢業後跟女友到美國加利福尼亞待了6個月。返回日本後，除了繼續樂團活動，也把自己喜歡的唱片帶回來販賣，還乘勝追擊，以郵購方式行銷全日本。
Start Today的名字起源於龐克樂隊大猩猩脆餅（Gorilla Biscuits）的一首歌Let’s Start Today（讓我們從今天開始）。在經歷10年衰退期的日本百貨業中異軍突起，2004年推出潮牌服飾網站Zozotown，以顛覆式的銷售哲學、吸引年輕人的企業文化，開拓新的銷售渠道，實現連續10年高速成長。Start Today在2010年成為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
前澤友作的管理哲學是：有快樂的員工，才有能賺錢的企業。Zozotown的員工平均年齡是27至29歲，網站上的上千個品牌都是由員工推薦給消費者，連網站內所有服飾單品的拍攝都不由廠家提供，改由員工自行操刀，幫助消費者面對不同品牌的商品時，透過同樣的切入點和視角來進行對比。
十年前開始收藏藝術的前澤友作，側重當代藝術，在2012年設立了現代藝術振興財團，以“支援年輕藝術家作為下一代當代藝術的支柱”為宗旨。他計劃在家鄉千葉市開設一座私人美術館，陳列他高價競得的作品。
前澤友作與巴斯奎特作品《無題》 供圖：前澤友作
劉裘蒂：你收藏巴斯奎特的“無題”（1982）的動機是什麼？在作出任何購買決定之前，你是否諮詢了市場報告？比方説，ArtPrice 的2016年藝術市場報告，從年度交易量來看，去年巴斯奎特超越安迪?沃霍爾成為第7名。在2015年，巴斯奎特排名第17，而沃霍爾排名第2。你參考了這些數據嗎？
前澤友作：當我第一次看到巴斯奎特的“無題”（1982）時，我不能直視這幅畫。它強大的美感和力量衝擊了我，我幾乎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端詳著這幅畫， 在表面的明亮藍色色塊之下，我看到了藝術家一層一層的實驗筆觸，在其中我們可以追蹤他如何用油棒和噴霧作畫，有時大膽，有時謹慎。
從畫布左下角的字母“Aa”開始，我覺得巴斯奎特似乎想通過這些筆觸來表達他的出發點，非常具有象徵意義。從卓越的構圖、配色、力道和細緻，我認為這幅畫作是他的代表作，可以透過它全面了解巴斯奎特的藝術。我想要借著收藏這件作品來表達我對藝術家最深切的敬意，他給我帶來很大的愉悅。
劉裘蒂：能談談你在拍賣過程中的情緒嗎？你是否之前已經打定主意，為了擁有這幅畫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心裏有個價格上限嗎？如果價格漲到了2億美元，你會怎麼辦？
前澤友作：在拍賣前我並沒有決定我的上限，這是我在競標時才考慮的。當我出的價格達到9800萬美元（落錘價）的時候，我當時想，如果價錢繼續爬升，我會止步。
劉裘蒂：如果今天有人出1.5億美元想從你那裏購買這幅畫，你會賣嗎？
前澤友作：我想我永遠不會和這幅作品分開。能夠得到這件作品的幸運/財富，不是用錢可以代替的。
劉裘蒂：不久前在巴塞爾藝術博覽會，藝術界還在消化所謂的“前澤效應”。你認為你可能改變了巴斯奎特的市場嗎？
前澤友作：我注意到巴斯奎特作品的價格在上漲，但我覺得這只是意味著有更多的人喜歡他的作品。我相信真正誘人的是他的繪畫裏的根本力量。
劉裘蒂：MoMA（紐約現代美術館）的館藏裏沒有任何巴斯奎特的作品。我還沒有和MoMA討論過這個想法：假如MoMA提出為你提供一個董事會席位，條件是你必須捐出你的巴斯奎特畫作，你願意嗎？
前澤友作：我認為能夠使許多人在像MoMA這樣的美術館看到巴斯奎特的作品，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機會，而且成為MoMA董事會的成員也確實是一個榮譽，但我不認為這是我可以交換的東西。
劉裘蒂：當你10年前開始收藏當代藝術時，你如何讓自己充分了解這個領域，並決定你的重點應該是什麼？這些年來，你的喜好有沒有改變？
前澤友作：自從我開始收藏藝術作品以來，我一直都是購買我覺得美的東西。當我的收藏積累越多，我也有越來越多的機會遇到更多精彩的作品，因此我的收藏的範圍和多樣性也擴大了。
劉裘蒂：你和巴斯奎特一樣，都曾經是獨立樂團的成員。在你退出前，你的樂隊還出了3張專輯。你認為你的音樂背景影響了你的品味嗎？
前澤友作：我不認為有任何明顯的影響，但也許有某些共同點在於它們（我對視覺藝術和音樂的品味）都是源自同一個人。
劉裘蒂：你有沒有想過1.1億美元可以用來買2架龐巴迪環球6000型私人飛機，或10幅理查德?普林斯的作品？
前澤友作：這不是我考慮的。它們在貨幣價值方面或許是相當的，但在某一時刻獲得某一件藝術作品的機會是不可取代的。
劉裘蒂：在資産配置方面，你認為藝術品佔的理想百分比應該是多少？
前澤友作：再一次，這不是我曾經想過的。如果我認為藝術作品對我真的有這麼高的價值，我願意投入我所有的資産。
劉裘蒂：你的收藏主要是已經有二級市場（有轉賣市場）的作品嗎？你會考慮購買還沒有強大二級市場的新興藝術家的作品嗎？
前澤友作：就數量而言，其實我買了更多的相當年輕和新興藝術家的作品。
劉裘蒂：我知道你從未雇傭過藝術顧問。如果你需要參考意見，你會問誰？
前澤友作：我當然會問我的朋友和工作人員的意見，但在購買方面，我從來沒有尋求第二個意見。
劉裘蒂：你認為收藏藝術和你的企業相輔相成嗎？
前澤友作：我相信藝術和商業的共同之處在於，它們都要包含大膽和細膩，取得靜態和動態之間的平衡，兩者都可以昇華為獨特的品質。我覺得所有這些元素在創造美好的事業中都是重要的。我也相信，我通過藝術領域所獲得前所未有的體驗，將會引導我進入下一個階段。
劉裘蒂：談談你策劃中的美術館唄。什麼時候破土？計劃什麼時候完工？你想要完成的目標是什麼？
前澤友作：計劃只是剛剛開始，但我的目標是在未來幾年內開放。我期待完工的那一天，能夠歡迎到那裏的訪客。
劉裘蒂：你的私人美術館以何為榜樣？在你的腦海裏，哪座私人美術館提供最好的收藏和體驗？
前澤友作：美國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館和瑞士拜爾勒基金會美術館是我最喜歡的一些美術館。
劉裘蒂：對於那些軍火庫裏沒有屯著大筆資金的年輕收藏家，請你指點他們應該如何購買藝術品？
前澤友作：我不認為收藏藝術是可以通過別人建議或推薦而開始的。但無論如何，我覺得你應該買你喜歡的東西。
劉裘蒂：你的藏品裏有巴斯奎特、羅伊?利希滕斯坦、安迪?沃霍爾、亞歷山大?考爾德、河原溫、唐納德?賈德、約翰?張伯倫、傑夫?昆斯等人的作品。你買的第一件作品是什麼？除了河原溫，你還收藏其他日本藝術家的作品嗎？
前澤友作：我不太記得我買的第一件藝術作品，但我想是我喜歡的音樂家的海報。在日本藝術家方面，我收藏了奈良美智、村上隆、草間彌生等藝術家的作品，甚至還有尚在就學的學生作品。
劉裘蒂：你的收藏裏有中國藝術家的作品嗎？你喜歡的中國藝術家有誰？
前澤友作：仇曉飛是我喜歡的藝術家之一。我不限于自己收藏特定國家或文化的作品，而是收藏我覺得美的作品，無論藝術家的事業階段或背景如何。從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在未來的歲月裏，我會喜歡更多中國藝術家的作品。
劉裘蒂：在收藏藝術的過程中，你有沒有任何遺憾？或是任何“失誤”？比方説，錯過了某一件作品？
前澤友作：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