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説藝術史上最短暫卻又最激烈的藝術家之間的碰撞,非梵谷和高更的“相愛相殺”莫屬。這一場對決僅僅持續了62天,可是結局比之前的都要慘烈。
文森特·梵谷1853年3月生於荷蘭小鎮津德爾特,1890年7月在法國瓦茲河畔自殺,年僅37歲。如果把普通人追求的愛情、事業、社會地位作為人生目標的話,梵谷的人生之路可謂崎嶇多艱,可他從未停止對藝術的追求。
文森特·梵谷
1888年2月,35歲的梵谷來到了艷陽高照的法國南部小鎮阿爾。他狂熱地投入到工作中,繪畫技法也日趨成熟。這時,一個激動人心的構想在梵谷的頭腦中逐漸形成:組建“南方畫院”!他認為,要想得到認可,僅靠自己單打獨鬥是行不通的,必須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行才能轟轟烈烈地成就一番事業。他第一個想要邀請的同行就是保羅·高更。
高更生於1848年,比梵谷年長5歲。其母是秘魯的名門之後,這或許給了他一種追求野性與自由的基因。他很小就去做水手,還參加過海軍,遊歷了海外很多地方。他曾經是一位十分成功的股票經紀人,擁有富足的生活和美滿的家庭。之後他狂熱地愛上了繪畫,結識了畢沙羅、莫奈、塞尚等一大批印象派藝術家,還參加了印象派在巴黎舉辦的沙龍,並獲得好評。1882年股票市場暴跌,高更決定辭去工作,拋家棄子,成了一名窮苦的職業畫家。他不願沿襲著印象派的老路,而是選擇開拓自己的新風格。儘管他的藝術之路比梵谷略為順暢,不過由於畫風過於前衛,作品也很少售出,因此生活變得愈發拮據。
保羅·高更
梵谷是在巴黎時認識高更的。他十分欽佩對方的畫風,特別是當他向高更展示自己的畫作時,高更還特別稱讚了其中的一幅《向日葵》,梵谷因此激動得久久不能平靜。
梵谷一方面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弟弟提奧,請求他出錢資助高更;另一方面則寫信給高更,希望他支援自己的構想。其實高更從沒把梵谷看作是天才,梵谷在信中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更使他自覺高人一等。此時的高更正為錢所困,比起“南方畫院”的建議,他更加看重的是畫商提奧的資助。儘管他在給梵谷的回信中一口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可實際上卻遲遲沒有動身。
精神亢奮的梵谷此時已經開始為新室友的到來而準備了。他們約定,作為合作的第一步,各寄一張《自畫像》給對方,他們的纏鬥也從此正式開始。
互贈畫像惺惺相惜
這幅梵谷寄給高更的自畫像被他命名為《日本和尚》,現藏于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
梵谷十分喜愛法國作家皮埃爾·洛蒂的小説《菊子夫人》,他在書中一位東方和尚的生活中尋找到了共鳴——在大自然中冥想,遠離塵世的喧囂,崇尚簡樸的物質生活……一切都與他的現狀相符。於是梵谷在這幅自畫像中把自己設計成日本和尚,原本的藍眼珠在畫中也變成了東方人的棕色。
其實日本一直是梵谷嚮往的國度。第一眼見到阿爾的風景時,他就迷戀上了這個地方,因為這裡使他仿佛置身日本。正如他在給弟弟提奧的信中所説的:“這裡的河水是綠色的,天空之藍猶如日本木雕中的顏色……”與畫友互換自畫像,也是在仿傚日本版畫家們的習慣。而日本的浮世繪對於梵谷的藝術影響更是空前巨大的。他曾在1888年7月15日的信中寫到:“我的全部作品,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基於日本藝術。”他甚至發明瞭一個新詞——“日本趣味”。
作為回應,高更也給梵谷贈送了一幅自畫像,現藏于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
畫中的高更陰鬱地斜視著,表情中略帶些“江湖氣”,像是一個被流放的罪犯。其實,這正是高更刻意塑造的形象。在寫給梵谷的信中,他詳細描述了此畫的創意:“面部就像冉·阿讓一樣堅毅,襤褸的衣衫遮不住他內心的高尚、溫柔與熱情。紅色的臉龐如發情期的動物,紅眼圈代表了熔爐般的激情,靈感在呈現,隱喻像我們一樣內心炙熱的畫家們。”
冉·阿讓是雨果小説《悲慘世界》中的主人公。他經歷過窮困潦倒,也體驗過顯赫富貴,曆盡苦難卻始終保持著一顆正直善良之心。高更以冉·阿讓自比,還在自己簽名的上方寫下畫的名字:《悲慘世界》(直譯為《悲慘的人》)。這幅自畫像以鮮花圖案的墻紙為背景,好像是“少女的閨房”,被高更解釋為“純潔藝術”的象徵。
梵谷執意邀請高更組建“南方畫院”,除了敬仰對方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倆人在藝術觀念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希望脫離印象派的窠臼,都喜歡不經調配的純色,還同樣喜愛日本的浮世繪藝術。例如在這幅自畫像中,高更就吸取了浮世繪的“圖案化風格”。
所謂“圖案化風格”,簡單來説,就是把現實中的風景、人物簡潔化,剔除不必要的細節,以增強畫面的裝飾效果。“圖案化”的高更自畫像給人的感覺像是簡筆畫,過於單薄。不過,在高更、梵谷看來,這也正是藝術發展的新方向。
佈置住所滿懷期待
為了迎接好友的到來,梵谷以每月15法郎的價格租下了一套兩層公寓。外墻是他最為鍾愛的黃色,被他叫做“黃房子”。他還精心描繪了一幅小屋的油畫,現也收藏在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裏。
《黃房子》的藝術特色反映了日本浮世繪對梵谷的影響。首先是在色彩方面,梵谷運用了大量未經調配的純色,色調以黃、藍為主。他在信件中多次提到關於色彩的選擇:“順利完成工作的關鍵,就是要確定別把黃色和藍色(顏料)用完了”;“鮮艷的黃房子……(襯托以)天空強烈的藍色,才是我居住、呼吸、思考和作畫的地方”;“硫黃色的陽光和鈷藍色的天空,仍然是最難把握的主題,也正是我時刻想要征服的難關。因為它是那麼的美輪美奐。那一抹烈日下房子的黃色,再配上無與倫比的飽和到極致的藍色呀!”。黃色和藍色的組合,在梵谷的作品中歷來與“平靜”“溫暖”“進取”相關聯,《黃房子》厚重的筆觸,也許正反映出梵谷期待和高更共同生活、創作的迫切心情。
其次,在構圖方面,《黃房子》也受到了浮世繪藝術平面化構圖的影響,明媚陽光下的建築與人物居然失去了以往西方繪畫中常見的陰影和立體感,變得平面化了。此外,傳統的浮世繪藝術採用了類似中國山水畫中的散點透視,這一點也被梵谷借鑒了。他的畫中不光沒有光影,就連文藝復興以來備受重視的透視法也不嚴格遵循,這使他畫中人物的比例顯得過大。
梵谷對高更的到來充滿了渴望,決定用自己最出色的作品來裝飾高更的臥室。他想起在巴黎時高更曾稱讚過他畫的《向日葵》,就決定再畫一幅,來取悅自己心目中的“導師”。
之前他畫的向日葵都是被剪斷放在桌上的,而這一次他要把它們放在花瓶裏。花瓶中的15朵向日葵處於不同的花期,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花開爛漫,有的則籽實纍纍。梵谷用不同的花期來象徵人生的不同階段,其中籽實代表了將要收穫的成果。他把六朵成熟結籽的向日葵佈置在畫作中間的醒目位置,顯然對他們的未來充滿期許。
畫作中依然找不到“影子”。背景和桌面運用了與主景相同的黃色,這在靜物畫歷史上極為罕見。梵谷運用了深淺不同的黃色(他最喜愛的顏色)來象徵陽光和幸福。梵谷總共畫過12幅《向日葵》,而這一幅是他本人最為看重的,被他用以裝飾高更的房間,更在日後成為了畫家終身成就的“形象代言人”。
梵谷在信中曾把向日葵稱為“屬於自己的花”,原因除了他喜愛黃色之外,還有宗教的象徵寓意。梵谷自小出生在一個新教牧師家庭,年輕時還做過牧師,“宗教情結”就如他對藝術的追求一樣,根植於心。由於新教不鼓勵“聖像膜拜”,梵谷很少有宗教題材的人物畫,而多采用隱喻與象徵的方法。《聖經》裏將耶穌基督稱為“世界之光”,太陽自然就是耶穌的象徵,追逐陽光的向日葵也就成為了“忠於信仰”的標誌。梵谷起初畫了12朵向日葵,象徵耶穌的12使徒(後來才加到15朵),他在給弟弟的信中多次提到了這一象徵含義。梵谷為“南方畫院”買來了12把椅子,希望能有更多的畫家加入。12這個數字也暗含12使徒的宗教意味。而高更的椅子尤為特殊,是一把唯一帶有扶手的核桃木座椅。梵谷還為高更購買了一張核桃木的大床,竟然花費了150法郎,不知他要為此忍饑挨餓多少天。
共同作畫矛盾顯現
高更終於來了,這一天是1888年10月23日。起初,兩人的相處還很和諧,精打細算的高更負責兩人的財務管理,他們還自己做飯,節省了不少開支。梵谷絲毫沒有掩飾他對高更的敬仰與崇拜,熱切盼望著高更能給他藝術上的啟迪,而高更則漸漸把他的熱情視作理所應當。然而,高更並不喜愛阿爾,他聽不懂本地的普羅旺斯方言,覺得這裡平凡而死氣沉沉。他的夢想之地是充滿原始野性的大洋中的小島,阿爾只是他攢足體力和資金的轉机站。
兩人第一次共同作畫的地點是阿裏斯康墓地。梵谷的畫中有秋天的林蔭道、路邊擺放的古石棺、遠處的工廠,還有道路盡頭的一座教堂。據梵谷講,教堂原本是被樹木所遮擋的,被他在畫中移動了位置。前景的色彩是他主觀感受得來的,其他都基本忠於現實。
高更認為梵谷的這幅畫對現實的改動力度不夠,簡直就是毫無創意地模倣。於是,他就像老師一樣親自做起了示範。他畫的《阿裏斯康墓地》更加抽象和圖案化,刪除了真實場景中的石棺和工廠,兩排樹也變成了一排,還加入了並不存在的一條小河和變形了的鐘樓。
高更主張創作高於生活,要將自己頭腦中的想像力和記憶元素天馬行空地融入到畫作之中。他時常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大聲地對梵谷吼道:“用你的頭腦作畫!”高更在《悲慘人生》(又名《葡萄園》)這幅畫中,把葡萄園抽象為兩個紅色小丘,中間有兩位布列塔尼少女在勞作,前景坐著一位哀怨的女子,邊上站立著黑衣人。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梵谷:黑衣人是哀怨女子未知的雙胞姐妹,名字叫做“孤獨”!。幾句話把梵谷感動得熱淚盈眶,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而梵谷在同一地點繪製的畫作,還是依託于自然實景。
高更的繪畫理論確實預示了未來藝術的發展方向,也影響了梵谷。可他總是盛氣淩人,交流起來總以批判梵谷的作品為開端,原本就缺乏自信的梵谷本能地展開反擊,兩人之間火藥味道越來越濃。
苦悶中的梵谷創作出了一組作品《椅子》,其中《梵谷的椅子》和《高更的椅子》很鮮明地反映了兩人的不和諧。
為節約開支,梵谷給自己買了最為廉價的座椅,造型簡單、材料樸實,體現了梵谷崇尚簡約自然的個性。畫作的整體色調還是他心儀的藍色和黃色,光線是白天明朗的陽光。椅子上面擺放了一隻煙斗和一包打開的煙絲,這是梵谷在孤獨時用來麻痹自己的,反映了他落寞的心境。左側背景中有一盆花芽初發的洋蔥,象徵著梵谷對重新開始繪畫事業的期許。
而高更的這一把扶手椅和梵谷的相比可謂奢華,顯示了高更在梵谷心目中的領導地位。椅子上面擺放的書籍象徵著高更的博學,一盞蠟燭更是把高更比喻為“指路明燈”。可蠟燭是傾斜著的,暗示了兩人關係的不穩定。
梵谷將此畫的場景設定為夜晚,墻上是他專門為高更的到來所添置的煤氣燈。梵谷還一反常態地用藍色畫出了陰影,這是在他平靜時期的畫作中所沒有的。椅子整體呈暗紅色,背景則被涂成綠色,而這兩種顏色都不是他喜歡的。他在給弟弟提奧講解自己《夜間咖啡廳》一畫時説過:“我試圖用紅與綠來表達人類可怕的激情……它會使人毀滅,失去理智甚至走向罪惡……如同魔鬼的熔爐一般。”《高更的椅子》中所使用的紅色加綠色,也許正源於梵谷潛意識中的不安定感,和對高更“人去椅空”的恐懼。
衝突升級慘然決裂
1888年阿爾的冬天陰冷異常,暴雨不斷。無法外出寫生的兩位畫家不得不縮在狹小的斗室裏談論藝術,而這加劇了兩人的爭執。高更隨後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梵谷與我完全不相為謀,在繪畫上的觀點尤為不同。對他欣賞的杜比尼、齊耶姆和‘偉大’的盧梭,我絲毫沒有感覺。而我熱愛的安格爾、拉斐爾和德加,他竟嗤之以鼻。為了平息爭吵,我只得説:隊長,您有理!”
特別是對保羅·塞尚的評價,兩人意見完全相左。高更非常敬仰塞尚,在巴黎時曾像一個小學生一樣跟在塞尚的身後不停地懇求教誨。梵谷也見過塞尚,他羞答答地把自己的作品拿給對方,希望獲得有益的建議。塞尚默默地一張張仔細看過之後,結結巴巴地就説了一句話:“畫這些畫的人一定是個瘋子!”這是梵谷最害怕聽到的,因為他的家族的確有精神病史,他父親還計劃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因此,就在高更大談塞尚如何偉大之時,梵谷斷然喝道:塞尚是個騙子!
另一位兩人為之爭吵不休的是蒙提切利,以“厚涂法”而聞名。厚涂法在義大利語中也稱“麵糰”,顧名思義就是用很厚的顏料塗抹在畫布上,並在畫布上形成鮮明的筆觸。厚涂法對成就梵谷的繪畫技法至關重要,但高更在私信中就言明:“梵谷尊崇蒙提切利的厚涂法,這種無序的走筆是我最為厭惡的。”
兩個人始終吵鬧不休,最後高更永遠以“隊長,您有理!”來試圖結束衝突。這是一句流行歌曲的歌詞,可偏巧梵谷不喜歡流行音樂,於是兩人又再為“隊長,您有理!”而爭吵。
高更提出要為梵谷畫一幅肖像,作為禮物送與提奧。其實他早生離意,計劃在分手之前答謝對方。畫的名字叫做《畫向日葵的人》。
畫中最為生動的是梵谷持筆的右手。高更在晚年回憶梵谷時,還專門提到過這雙“白凈而靈巧”的手。然而,梵谷在第一眼看到這幅畫時,臉上立即失去了笑容。他眉頭緊鎖,呼吸急促,一陣沉默後大聲怒吼道:“這就是我?瘋了的我嗎?”於是兩人又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
當天用晚膳時,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沉默不語。梵谷忽然抄起面前的酒杯向高更砸去,高更靈巧地閃開,但被潑了一身酒。他一個箭步抱住梵谷,把他扶到房間睡下。第二天梵谷醒來時對前一天發生了什麼渾然不知,只記得好像冒犯過高更。高更講了事情經過後,表示自己要離開阿爾。梵谷眼看自己的計劃就要落空,無數心血付之東流,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懇求高更留下。最終,在梵谷反覆的哭訴、哀求之下,高更才勉強答應暫留下來。
之後的時光變得死氣沉沉,梵谷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高更擔心受到攻擊而夜不能眠,經常在半夢半醒時突然見到梵谷幽幽地立於自己床前,被嚇出一身冷汗。高更在信中陳述了1888年12月23日的情況:“我出門後梵谷追上我説:你沉默,那我也沉默。”15年後,高更舊事重提時,情節則做了改動:“……我轉過身,看到梵谷向我衝過來,手裏握著一把剃刀。那一刻,我凝視他的眼神一定非常堅定有力,使他停下來,低著頭,一會兒就轉身走回屋裏。”梵谷回到房間之後就發生了眾所皆知的慘劇:他割下了自己的左耳,又把它送給了本地妓院的一個女孩。
第二天,人們發現了他滿身是血地暈倒在自己的房間,急忙把他送去醫院。高更獨自離開了阿爾,兩人從此天各一方。
踽踽獨行終至巔峰
梵谷割耳後病情更加不穩,在周圍人眼裏是一個令人恐懼的瘋子。最終,大家聯名向市長請求將他關進精神病收容所。他被關在收容所總計一年零八天,病情嚴重時甚至失去了作畫的自由。其間,他曾經返回黃房子尋找被封存的畫作,發現很多已經因雨季時房間漏水而被毀。厄運再一次將他打入谷底,可他仍然選擇承受一切。在病情平穩時,他一面修復過去的作品,一面勤奮作畫,完成了一百五十多幅油畫和一百多幅素描。其中就有被後人奉為經典的《星夜》,是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這幅畫創作于1889年6月,當時梵谷寄身於阿爾附近的聖雷米收容所,只能從帶有鐵柵欄的窗戶眺望外面的景色。他曾畫了多幅不同氣候條件下的窗外風景寫生,而《星夜》中的很多景物元素在那些圖上根本找不到。也就是説,《星夜》的景色實際上不是看到的,它只存在於梵谷的腦海中。梵谷將一天中不同時段、不同天氣的景物重疊整合,再加上自己的回憶與想像,最終完成此畫。這種技巧不正是梵谷曾經幾度與高更爭辯卻又在暗中嘗試的嗎?可見他對高更依然存有敬仰之心。
《星夜》的下半部分是一座寧靜的村舍,參差的房屋、零星的燈火、矗立的教堂、背景的叢林,這些應該源於畫家對荷蘭家鄉的回憶。儘管受到自己大多數家族成員的嫌棄,遭遇挫折與委屈後的梵谷還是止不住地想家了。《星夜》的上半部分是旋渦般流動的星空,全部出於梵谷對自然的提煉和抽象,與下面的村舍一動一靜相互呼應。畫面左側有一株絲柏,廣植于地中海國家的陵墓之間,通常是死亡的象徵。也許畫家想通過絲柏(死亡)來將村舍(人間)和星空(天堂)連接在一起。
這幅梵谷最著名的作品其實也集中反映了他的藝術特點。首先是受到浮世繪風格的影響。除了鮮艷的色彩和富於裝飾性的構圖之外,天空中流動的旋渦依稀帶有一幅浮世繪代表作——葛飾北齋的《神奈川沖浪裏》的影子。
其次,畫中無論是村莊部分採用的短而直的線條,還是星空部分使用的長曲線,都運用了最為典型的厚涂法,筆觸清晰,激情澎湃。關於這幅畫,梵谷在信中曾寫到:“我要畫一幅夜晚的絲柏樹……在我的腦子裏已經有了這幅作品:一個多星的夜晚,基督是藍色的,天使是混雜的檸檬黃色。”這反映了梵谷一以貫之的宗教情結。
1890年5月,梵谷離開阿爾的收容所,搬到了法國北部瓦茲河畔的小鎮歐韋。同年7月27日,瓦茲河畔的麥田裏響起了一聲沉悶的槍聲——梵谷衝自己的胸部開了一槍……人們很容易輕率地把梵谷自殺的原因歸結為“他瘋了”,然而,從梵谷自殺前一段時間與提奧的通信可知,此時提奧面臨失業的威脅,新生兒又患重疾,經濟狀況嚴重惡化。通過犧牲自己來解脫弟弟,這也許才是有著聖徒之心的梵谷自我了斷的根本原因。而且,從他那幅深邃而唯美的《星夜》來看,在梵谷的眼中,天堂有藍色的基督,有檸檬黃色的天使,那麼通過絲柏(死亡)抵達星空(天堂),又何嘗不是理想的歸宿。
梵谷在世時無法得知《星夜》成了西方藝術經典的代表,畢竟他和高更一樣,儘管賣出的畫作寥寥,生活困苦,但他們並沒有為了迎合大眾口味而放棄藝術創新。從某種角度來講,梵谷與高更正是新藝術先驅的代表,他們為藝術獻身,也為我們展示了藝術就是創造這一真諦。
(本文摘自《博物館裏的巔峰對決》,姜松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5月第一版。本文文字由黑瑪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