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藝術圈中的人説,上世紀八五時期的藝術家是如何喜歡讀書,尤其是如何喜歡讀哲學書。進入90年代,情況發生了變化,接著更是每況愈下,以至於今天很少有藝術家關心文字,更不用説深奧而無用的哲學了。如何來看待這種現象呢?
不少人主張,今天是圖像時代,或者讀圖時代,出現了所謂的“圖像轉向”(image turn)。別説從事圖像製作的藝術家不喜歡文字,就連一般人也懶得讀書。“圖像轉向”也造成了藝術領域的分化,以語言文字為媒介的藝術如文學、戲劇等在日漸衰落,以圖像為媒介的藝術如繪畫、影像等在日益走強。這是時代的總體趨勢。無論是藝術家還是普通人,都無法違背這種趨勢?
我並不是在為藝術家遠離哲學進行辯護。相反,我主張今天的藝術家應該更“哲學”。
哲學起源於古希臘,本義是愛智慧。愛智慧,並不等於是智慧。在柏拉圖看來,愛總是愛最想要又最缺乏的。愛智慧表明最缺乏的就是智慧。承認缺乏智慧,承認無知,這是古希臘哲學家們普遍的自我認識。只有缺乏智慧的人,才會不斷追求智慧。這裡,智慧起的引導作用,而不是某種確定的存在或目標。智慧只是引導人不斷地進行探索,而不可以人為確定地擁有。在這種意義上,智慧就像“未來”。“未來”永遠未來。這並不是説某個確定的“未來”無法到來,而是説在某個確定的“未來”到來的一剎那,另一個“未來”又出現了。人生在世,就是在不斷地追究“未來”。人永遠也無法抓住“未來”,或者説“未來”總是在人的追求中後退。一旦抓住“未來”,一旦“未來”不再後退,生命就觸及終點,人就不再是人。這就是人生的荒誕。對“未來”的追求,會突現人生的荒誕性。對智慧的追求,同樣也會突現人生的荒誕。人只能追求智慧,而不能擁有智慧。一旦擁有智慧,智慧就變成了愚昧。
20世紀的現象學將哲學中蘊涵的這種悖論更清楚地揭示出來了。哲學的目標是“回到事物本身”,但哲學本身並不是“事物本身”。“事物本身”只是兀自在場,而哲學則遠離在場,借用概念去描述或再現在場。換句話説,哲學只是事物的描述或再現(representation),而不是事物的在場或呈現(presence)。由此可見,哲學的手段與目的之間存在著矛盾。這種矛盾,導致哲學永遠無法實現自身的目標。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海德格爾聲稱,關於存在的追問所得到的任何結果,都是存在者而非存在。因此,對於哲學來説,只有放棄描述或再現,走向在場或呈現,才能擺脫自身的危機。有鋻於此,近來有不少哲學家主張將哲學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來實踐,而不是作為一種話語方式來實踐。然而,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必然會威脅到哲學的身份,而進入其他領域,尤其是藝術領域。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諸如蓋格爾、英伽登、梅洛-龐蒂、杜夫海納之類的現象學家,都將藝術視為現象學所追求的“現象”,視為哲學所追求的“事物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