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淌水
賈德江/文
古人論畫,重山水而輕花鳥。明代屠隆説:“畫以山水為主,人物小者次之,花鳥竹石又次之。”唐志契在《繪事微言》中説:“山水第一,竹、樹、蘭、石次之,人物花鳥又次之。”鄭績在《夢幻居畫學簡明》中也説:“畫家應以山水為主… …人物、花鳥、獸畜,盡在圖中,以為點景。”山水之所以第一,就因為山水畫有咫尺千里之感,深遠、高遠、平遠都和天地宇宙相接,浩浩然然,山川、煙雲、樹石、瀑布、屋宇、人物等自然萬象盡在其中。人物、花鳥表現的則是具體之物,無法容天地于其中,尤其是花鳥,表現的大多是方丈之景,有的更是盆景、折枝,所以被稱為“小者”。當然,這是古代部分學者的看法。
實際上,古代的先賢們在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生活中,發現了花鳥魚蟲之美,並通過描寫花情鳥態,表現其生機活力,抒發動人感受,謳歌高尚情操,寄託真善美統一的理想,花鳥畫也就獲得了蓬勃發展,成為獨立的畫科。尤其是花鳥畫中的寫意一體,洗練概括,直抒性情,既受到了詩歌的陶染,緣物寄情,托物言志,也受到書法的滋養,情隨筆轉,點畫傳心,具有“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之美,由此在世界畫壇上獨樹一幟。
中國寫意花鳥畫的成熟,大約在明代後期。自白陽、青藤、八大、石濤、“八怪”以至海派以來,不斷發展,從形式到內容,從圖式到筆墨,把寫意花鳥推向愈來愈富表現力的階段,得自然之神韻,彰人文之精神,詩情洋溢,筆歌墨舞,筆簡而意足,天工而清新。但花鳥畫中包含天地、咫尺以見千里的問題,古人一直沒有重視。即使在近現代寫意花鳥畫大師吳昌碩、齊白石等人筆下也未致力於這方面的研究。當代寫意花鳥畫家更是一脈相承,幾乎都是在前輩大師的道路上前行,寫意花鳥畫的面貌難脫窠臼。
勞偉則與眾不同,他似乎一直在關注這一不被古人和今人重視的問題,並力求以一種花鳥畫的新面貌解決這一問題。在他以花鳥為主的作品中,天地山水反而成為花鳥的背景,甚至以天地廣大的空間來襯托幾隻小鳥。他畫的《野深石岸凈》《寒山聞笛喚春歸》《百囀千聲隨意移》《鴻鵠高飛一舉千里》《花寒不落墨常新》《自古逢春悲寂寥》《且長淩飛翮》《菊影清清》《微霞滿天》等作品,都是以天地、山川、叢樹、泉石作背景,而且他的背景處理特別認真,有時竟超過主景的花與鳥。古人説花鳥屬“小者”,在勞偉筆下,便成為“大者”,可以“大景花鳥”稱謂。
勞偉是一位山水與花鳥並重的藝術家。他所創造的雲嶺高原山水,雄渾闊大,樸厚蒼辣,氣勢撼人,拓展了山水畫的題材領域,為現代中國山水畫謳歌永恒大美開了新的生面。他的花鳥畫得益於他的山水畫的成就,也正是彩雲之南的雲嶺風骨給了他啟示和影響,使他萌生了將雲南山水引進花鳥畫的創意,開拓了花鳥畫的空間,擴大了花鳥畫的格局,改變了花鳥畫境界小的歷史。我們看勞偉的花鳥畫不再是古人一花一鳥的一目了然,而是融合天地萬物更有無窮內涵與深意的藝術,重建了花鳥畫的審美價值,體現為“境闊”、“意深”、“筆墨新”的藝術特色。
“境闊”指勞偉的寫意花鳥畫已變寫小情小趣為構築宏闊的大境,畫鳥鳴花放之美已不局限于一花半葉之趣,而是能夠將花與鳥置於山情水境之中,于芥子中見大千;畫山鄉花鳥之麗,亦不止于自由野逸之情,而是放眼於雪野沙原與原始花樹,表現大野雄風強悍瑰偉的奇景。勞偉是用獨特的眼光發現山澗花木的實境之美,創造性地採用花鳥與山水的融合手法,復現花鳥的自然生態環境,將小花鳥的形式感融入原始生態的山石林木之中,強調的是尊重審美環境的重要性。
“意深”指勞偉的寫意花鳥畫“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是生命活力的體現,是天人合一的歷史文脈的闡釋,是個人精神生活的憧憬,是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對祖國、對家鄉、對民族精神的謳歌,更是以現代審美經驗對中國畫傳統的有效整合和積極弘揚。在整合與弘揚中,把民族傳統與當代精神結合起來,把中國的文化精神的深度與國畫本體高度統一起來,一直是勞偉努力的目標。勞偉的這種花鳥畫已從獨立的人格載體轉向對自然與生命外在世界的頌揚,已從“文化花鳥”轉入“自然花鳥”或“生命花鳥”,這是勞偉和傳統文人畫的最大區別。
“筆墨新”指勞偉的寫意花鳥畫不僅堅持在傳統的基礎上創新,而且以現代觀念對待傳統,下及水墨功能在重新組合中的挖潛,上及民族文化精神與現代審美經驗的結合,旁及花鳥竹木蔬果蟲魚與山川環境自然氛圍的聯繫。他重視寫生,重視觀察、研究和體驗客觀自然。在他的作品中,筆墨不僅有獨立的審美價值,更重要的是用來為造型服務,創造畫面的意境,以抒發內心感受並作為和大眾進行交流的手段。其不求瀟灑唯求蒼厚的筆墨,正與其創造的既是自然花鳥又是生命花鳥的形象相統一,關照的是充滿活力的生命意識和充盈諧和的自然精神。
勞偉長期工作生活于雲南,因此畫面裏充滿了雲的靈動和嶺的風骨。他的“大景花鳥”與他的雲南高原山水錶現出強烈的一致性,那就是得之於雲南自然景觀寫生的強烈感受,布境多雄渾高曠、虛實相生,筆墨則氣厚思沉、蒼潤相濟,重寫而尚意;既強調用書法式的筆墨結構與筆墨律動,在狀物的同時縱情抒寫畫家的感情和個性,也重視在不忽略物象生意與審美特徵的前提下,表達致廣大盡精微的精神意蘊。這正是勞偉的藝術個性,也是他的藝術創作更多地體現了傳統筆墨在現代視角的詮釋。
2016年6月5日于北京王府花園
(作者係著名出版人、美術評論家、畫家)
注:該文為《中國高等美術院校教學範本精選(第四輯)—— 勞偉寫意花鳥》序,由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出版。
天風浩蕩兮彩雲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