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哪兒入手?畫畫兒從哪兒入手,學畫打基礎從哪兒入手,有經驗的人都總結了一些竅門。大大小小的經驗或竅門聽起來都挺有啟發的。
色彩怎麼練? 萬紫千紅從哪兒入手? 有經驗説,要從灰顏色開始練。先畫純度最低的色,從那些灰得説不清道不明紫不紫綠不綠的顏色入手,分析它們,分辨它們,把這類灰顏色練得灰而亮,灰而濃郁,灰而不臟。灰色練出來,鮮的色就好辦。風景,先畫冬天的,葉子落凈,灰調子;靜物,先畫報紙、破抹布、鋁鍋,也是灰調子。經驗説,千萬別一上手就先畫那些紅蘋果綠香蕉之類。灰顏色微妙,練眼睛,畫好了是真本事。從灰顏色入手,眼練得特別敏銳,由此開始,再接觸五顏六色千紅萬紫就不至於簡單化、不耐看。這是練習色彩的竅門,竅門之一種。剛聽到這些的時候,心中豁然開朗的感受至今記憶猶新。後來又聽到裝飾色彩的別樣的説法,心裏又會豁然一次。
色彩也好,素描也好,包括構圖、光影處理、線條歸納,竅門經驗無處不在。從哪兒入手,有先、有後,有次序,所謂循序漸進,青出於藍。在作坊裏師傅告訴徒弟一個經驗。
徒弟學的是幹活兒,是動手操作,師徒之間傳授。到了學校,正規的院校裏教學可就發生了巨大的、質的變化了,雖然,也許教學的實在內容還是這麼一個竅門,一條經驗,但是已經不能貶低為竅門,至少也稱方法,方法有哲學背景,哲學有世界觀支撐,世界觀是主義的體現。
本來是聰明的、靈動的、富於啟發的、具體零散而有趣的作畫經驗,被裝配組合包裝起來,重構為一整套笨重、晦澀的莊嚴體系宏偉殿堂。藝術教學的方式從手工業時代進化到現代,教學的內容從經驗竅門變成為嚴肅的理論,所以,課前還要有詳細的教案,甲乙丙ABC,現代的教學規模和體制。
2
把零星的小經驗歸納起來,猜測它們之間貫通的道理。這本是積極的思路,但是猜測也只是猜測,高明的猜測也仍然是猜測。何況,使用大字眼並不證明思維上升了一個層次。
急於把個別直接經驗,附會到哲學命題,特別是一些當紅的哲學命題上去,説些半文半白、半中半洋的話,山德格海德格格林伯格泉伯格。於是,有了支撐上了層次。小道理有大道理管著嘛,小學問有大學問管著。所以要附會,要高攀,要打通,不能“言不及義”嘛!
小竅門本是樸素的。
經驗和猜測本是給人啟發的、有趣的。
從哪兒入手,這類事情不過是個動手的竅門經驗,操作的辦法,機靈人可以有機靈的辦法,笨人也可以有笨辦法,你走你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無須統一,無分高下。可惜一旦端起架子來就變味了。
條件色是個色彩體系,固有色是另外一個,裝飾色彩又是另一個。是否一定要從條件色開始入手?是否必須以條件色寫生色彩為色彩研究訓練的基礎呢?這本來不是問題,但是就曾經有過荒唐的共識:當然要以條件色為基礎了,只有條件色是基礎,是客觀基礎,別的什麼裝飾色彩之類都是變化都是些風格樣式,萬變不離其宗,宗當然是(且只是)寫生條件色彩。堂而皇之,也唐而荒之,並不能用事實證明,卻有彼時彼地公推的理論作支撐,比如唯物論,比如“科學”。
遇上這種公推的理論大家就都閉嘴了,都腦子不轉了,都思維停止。
畫山水風景,一定要從丘壑入手嗎?不可以從筆墨入手嗎?就曾經公認為從丘壑入手是當然的。從筆墨入手是形式主義。公認為搜盡奇峰入手才是對的。對奇峰的感情、態度是決定一切的。筆墨只是被動的工具,從筆墨出發不合理。曾經是這樣公認為的。
公推的道理也變。
後來講究形式,講究語言了。藝術最寶貴的東西不再是反映生活,不再是反映。於是,誰也不講丘壑了,都説自己是從筆墨入手,情係語言。丘壑什麼東西?我對丘壑有什麼感情? 有什麼了解? 面對丘壑我所見只有筆墨。
這時候,我想,作者所説也未必是自己創作過程中的實情,未必是那個真的操作方法,而是給作品一個合乎時尚的説法——理論支撐。
3
畫畫兒是一個領域,理論是另外一個領域,二者之間全然不可混淆。因此,畫畫兒的人一旦開口説話,面臨的就是另外的“語境”,另外的“課題”,與畫畫兒之間不一致也是當然的可以理解。絕不該要求畫家一開口就只能講真實自傳,怎麼可能。
問題在於,説得不好的人卻可以畫得很好,但是,反過來,畫好了卻不證明説好了,兩碼事,相不驗證。不是説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嗎?自己的畫就不是檢驗自己説法的標準。
畫畫兒是個微妙的、奧妙無窮的事情。
從哪兒開始下筆不重要。
畫輪廓,不從直線開始切,不從幾何形開始砍,甚至不從中軸線往外推,就從一根眼角 魚尾紋開始下筆。行不行? 可不可以? 好不好?一個朋友告訴我,吳作人先生當年指點他不必畫素描,直接從畫油畫入手。為什麼? 不是素描基礎嗎?因為油畫裏包含著素描的一切問題。
只要興致勃勃地畫起來,那麼,無論是從哪開始入手的——也將幸運地面臨藝術的一切問題。
而如果沒有興致出來,那麼,無論是如何循規蹈矩,無論如何地符合方法,如何地程式正確,——也將不幸地、冷冷清清地茫然遇不見藝術問題向自己的挑戰。
可以説“從哪兒下筆不重要”;也可以説它很重要,一定要找到讓自己興致勃勃的地方,這地方是唯一可靠的入口。每個人會有自己的唯一,因為各有才情稟賦不同。從筆墨動心也好,從丘壑動情也好,一旦心動了,一旦心手相應了,心裏的多少婉轉隱衷也都一股腦地傾瀉在畫面上。作者並不能再設置一個閘門,一個過濾器,只留下那些合乎時尚的筆墨,剔出
去悖乎時尚的丘壑們。作者攔不住,這是作者的幸運,因為他走進了這個門。在這個門裏,丘壑與筆墨共舞,寫實與意境難分。所有的方法、所有的規範、所有的基礎,都是一些猜測。對那門內情狀的猜測,對於何以入門的途徑方法的猜測。即使是親身領略過的藝術家,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作為藝術家,什麼程式也好,只是不要拿教條當規律,壞了真心情。溫斯頓?邱吉爾回憶自己頭一回畫油畫兒,畢恭畢敬小心翼翼不敢下筆。被老師指導要大刀闊斧直截了當,才體會到所謂藝術的狀態。
入門之重要就在這裡。一旦進去了,什麼都有,該有的全有,要觀唸有觀念,要技能有技能,要繼承有繼承,要創新有創新,要丘壑有丘壑,要筆墨也有筆墨,事先都不用一一預備。可如果沒入門呢?那就不光是筆墨等於零,丘壑也等於零,要什麼沒什麼。從哪兒入手? 一切程式、方法、一切入手的基礎規則均以此為轉移。
4
寫實方法的引入,與以往中國傳統的繪畫根本不同,是一種新的程式,打開了新的境界。就像是海外過來的一個神秘的瓶子,撥下瓶塞就從黑煙裏冒出一個魔鬼。初看時不以為然,雖工亦匠畫品不高。繼而接受,繼而風靡。甚至,把這個魔鬼神聖化了。如今知道,世間的瓶子還多,各有魔鬼不同。每當我們打開一個瓶子,放出一位魔鬼,就讓一部分人的才情
稟賦得以釋放出來。徐悲鴻先生的寫實方法,並沒有解放全人類,但實在解放了某一種類型的精神情懷釋放到藝術上成功為作品。如今的新瓶子,新塞子都在誘惑著、激勵著。群魔起舞,蛇神牛鬼,或曰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狀態是健康的。維持住健康的生態環境,別把某一個瓶子過分神化。目前比較公推的説法是“創造性”。“創造性”究竟藏在哪個瓶子裏?是不
是真的有一種方法可以教授“創造性”?我很懷疑。我不相信那種孤立於技能、觀察之外的純粹思想的藝術創造,那恐怕是個偽目標。真實的存在著的創造性蘊含在每位藝術家興致勃 勃的樸素的操作裏。
即使他是從技能入手,即使他從最次要的環節入手,即使他沒有從灰顏色畫起,即使他不懂幾何形體,——但是,只要他從自己動心之處下筆,從自己真情所在之處入手,就沒有偏離開畫畫兒的最基本的方法。
空談“創造性”,一味割裂其與動手的技能的關係,説“技術訓練並不能帶來任何藝術思想的創造”,就等於指責每天喝水並不能帶來長生不老一樣無聊。
藝術,總是要動手做些東西才行。作畫作影像,做別的什麼動靜,都行,動手做起來,又做得很在意很有趣,就會把很多東西帶進去,精神的文明的、自己本人也沒想明白的,都經由自己的手,一股腦帶進去。而恰恰是這些作品本身將會擁有永恒的魅力。
動手的竅門
凡註明 “藝術中國” 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內容均屬於本網站專稿,如需轉載圖片請保留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
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
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