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生之外

時間:2011-02-25 11:22:22 | 來源:藝術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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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期間看了些朋友的好畫,心裏舒服,真是盎然春意滿幅生機,想起前人誇文章好,是“一字一句都如活泉的水清新入骨”,是“出自一位真人的肺腑之言”,而“非一部絞盡腦汁的學究之作”。

  活泉之水,清新入骨。

  好畫或好文章,都不多遇見。談起來,從最初學畫算起,一生會有千萬件大畫小畫,那麼多的畫,每幅畫也都有千筆萬筆組成,相當於文章的一字一句,連接起來真是浩大,只有生命本身可與之相比。要想讓這麼浩大的千筆萬筆全是“清新入骨”的“肺腑之言”,除非他是一位“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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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場文化,據説有“趨劣”的傾向。

  事實上,好畫的確總是處境不太好。羅丹在巴黎那個紀念館裏多少作品存著,成千上萬,都是當時沒人要的,只有一件《青銅時代》,入選沙龍得過一個二等獎,一生唯一的獲獎作品。如今回想十九世紀法國雕塑,當然是羅丹和他幾個弟子強。但當時不然,當時每年有沙龍,每年有羅馬大獎,藝壇有多少大紅大紫的精英啊,如今那些精英何在?《青銅時代》在羅丹作品中,也不過屬於中等。

  入選參展,得獎賣錢,都是好事,誰活著也得花錢,越多越好。但是,畫畫這事兒有一層別的意思,在謀生之外。

  羅丹也做了些肖像,我猜那是些活兒。把活兒當活兒做,是生意,是謀生。生意要有生意的規矩,生意的底線,要有生意的聰明。

  但也有人謀生不靠畫畫,靠教書,靠寫字,刻圖章,做設計,甚至跟藝術不搭邊的活兒也做。有什麼機會幹什麼。愛因斯坦當個專利局的職員也謀生了,也沒有先讓社會給他發一份牛頓的工資再研究相對論。

在謀生之外,心另有所屬,這是“必須的”。“真人”必須把謀生和自己的愛好分開,分成兩件事情去做,兩件又都得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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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在國外就有朋友“曲線救愛好”,既然是必須先立足謀生,那就怎麼發財怎麼幹。事實上十有八九都不再回來做藝術了。國內八、九十年代也“曲線”出去不少人,也不回來了。其實每個人究竟有什麼造化自己不太清楚,也許本來就不該耽誤在藝術裏。

  “真人”陶醉在畫畫裏,是當作愛好。羅丹他們做些掙錢的事來養些不掙錢的事,因為愛好的事情未必有用處,未必掙錢,未必可以“鍋裏煮”。但是“我有迷魂”,怎麼也攔不住我的愛好,所以總是把好事做壞,把一些能掙錢的事做成不能掙錢的,把一些能入選的畫成不能入選的,或者畫些壓根沒辦法入選的。只有一個原則,就是自己認帳。羅丹們不會做那些“有用”的作品嗎?未必不會,但是另有迷魂。

  黃賓虹在世的時候“混”得不算好,學生們也勢利得很,不拿他當齊白石那麼恭敬著,聽他的課也是翹課的翹課走神的走神,將信將疑。直到去世時黃家捐出遺作給母校,得到的謝絕理由竟是“學校知道你家裏沒地方存畫,可是學校也沒地方存呀。”如今不同了,動不動就“鎮館之寶”了,就“20世紀的巨人”之類,而人在世時卻幾乎是完全沒銷路。有趣的是,在回憶錄中,當時的黃賓虹先生總是熱情地、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總是對美術的歷史,對繪畫裏的新事物有興趣,包括對西畫、對逆光、對印象派。這就是“陶醉”,就是“我有迷魂招不得”。

  我記得他在杭州的故居。小小的兩層樓,裏面很擠的幾個房間,但自成一統,算是獨門獨院。站在那小屋裏我想,黃先生早年也是熱血青年,幫助同盟會革命黨,一生奔走做文化改革,至死心胸開闊眼光遠大,他是一位活得幸福的人。

  1955年黃先生去世,曾經的民國的大展新中國的大展都轟轟烈烈,但是他始終熱情洋溢地講他的“渾厚華滋”,琢磨他的“月影移壁”。他的小畫,如今越看越是耐看了,他心境就是與轟轟烈烈的週遭不大一樣。

  轟轟烈烈在的時候,看著黃賓虹不夠時代不夠主旋律,恨不得他跟上一步。轟轟烈烈一旦過去,發現那個時代竟沒什麼別的,就剩下幾個跟不上趟兒的留下來。你説黃先生的哪幅算是“代表作”呀?哪幅是“力作”呀?哪幅算“精品”呀?羅丹他們也許也不嘀咕大展為什麼不選我呢?他們心裏的好畫不是那樣子的!

  每一筆都是力作,那才是好畫。千筆萬筆無論怎麼畫都是活泉的水,清新入骨,那才是好畫。

2010年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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