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家新

孤樹

我的雙眼幾乎絕望

在你突然出現之前的空曠裏

天空很高 大地平緩

你的構圖不是黃金分割的位置

卻觸動了我心中那份

脆弱而切膚的依戀

牧場

烏雲密布

讓山野退向幕後

你草秸曛香的爐火共歌聲悠揚

牛羊早已預知了午夜的風暴

我們依舊喝酒面無表情

因為守候的歲月

就是在風暴裏呼嘯而過的

飛天

石壁上盤桓的曲線

應是靈魂不絕如縷的符號

巧奪了天工鬼斧

便以東方的美奐輕盈

溫柔著西部風損的沙丘與岩塞

和我絲路上恍然如幻的行蹤

月野

你的圓臉被秋澗寒泓映照

草甸如軟軟的絨毯

季節仍然茂盛

夜空藍得高古

是千萬年前的布景

被我在偶然的露宿裏尋到了

斑竹

我是南國匆匆的旅者

在煙雲的山嵐曲徑之畔

聽見鵑啼和隱隱嫋嫋的私語

你離別日子裏無盡的相思

只有過往的詩人最解

霧虹

你是通往天際的橋

在少雨的季節因一場霧散而來

我牽著誰的手奔跑在山路上

靠近你嚮往你纏綿故事的時候

我的手和呼喊卻突然停滯

在你跌落的時空中

草帽

隨風而起舞

在草尖的露和雲間

淚雨零落之前

帶著你鬢邊的那束紫淩花

遺失在哪根枕木之上

又被呼嘯的旅程無意間

碾碎了

石椅

這是我們相遇的地方

石凳已蔓延出苔痕

而我流連的心

在午後空曠的花園

也開始

滋生起的青苔了

紅衫

肩並肩簇擁成夕陽裏

飽滿的雕塑

你的骨骼壯觀起來

尤其是在平原

在荒蕪的地平線上

我阻擋不了一種衝動

一番凝望

駐足於遠離家園的路途

倫敦

街上石板四百年

曾被伯爵的車騎踐踏出

一次次日出日落

我清點諸世紀的門牌號碼

並演繹他們之間的邏輯關係

所以默默無語 在港島

歡騰不寐的遙遠夜半

白鴿

向天際振翼

城市的邊緣沒有樹木

你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鮮明

可是在顫慄的槍聲裏

殷紅憂傷了潔白

便把你永遠寄託在

對和平的嚮往裏期待裏

陶甬

已銹蝕為斑駁綠色

令我目不忍睹

如果不是傾聽了一段

秦國將軍的多情與絕望

我真的懷疑愛情何以跨越時空

何以生動而永恒

端午

我將棕子投入江水

以江畔的舊俗

這個日子不同尋常

因為在汨羅蕭疏的細雨裏

梗噎了我整個少年時代的離騷

突然在此刻的放歌裏

貼近了屈大夫浩渺的心境

背影

地中海暗紫色的黎明

模糊了你暗紫色的裙裾

長髮輕拂東方雪亮的膚色

我站在臨海的窗前

在你的背影裏迎接日出

是否能目睹異國激昂的風情

森林

你韆鞦的沉睡

年輪是永不停歇的時鐘

不想驚動你的夢境

卻渴望靠近你深不可測的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