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家新

鵝毛筆

有人執你寫信 做文

有人執你測算 繪圖

你是革命者的利器 相思者的淚腺

思想家的靈犀 作曲家的心弦

而你

是我躁動的咽喉 生命的螢幕

你連接我與世界

從我的心靈到人們的心靈

鵝毛筆

我應執你在十五世紀

在大師出沒的咖啡館 音樂廳

在鋼琴曲裏 在森林間小木屋的清晨

在與伏爾泰的一次傾談之後

在黃昏到來之前 在星輝下

在一場無法排遣的離別抑或悲慟與寂寞裏

你成了我的夥伴

鵝毛筆

我曾用一管柔毫書寫

一方方象形文字

宮殿般排列的七言五律

我應是屈原李白

應是直到康有為直到毛澤東的

最後一位漢語詩人

而我沒有使它完美終結

我在森嚴的格律裏找尋出口

我走不出去 我只能飛

像你輕盈的身體在空中飛

鵝毛筆

你使我的思緒濫觴 散漫如一條河

像你故鄉的小夜曲 肖邦的旋律

也如雨果 雪萊或希姆博爾斯卡:-----

上個世紀裏 仍然用生命和心寫作的詩人

我在電腦前迷戀你的潔白

你涓涓流溢的時空

世界就質樸起來 深邃起來 多情起來

我滿心的感悟

也就在這個初冬的夜晚

翩翩起舞 與空中的精靈談笑風生

鵝毛筆

如果我還能敘述 還想激發出後世的閱讀

就請來我的案頭

請作一匹伏櫪的老馬 停泊的方舟

和童話故事的金掃帚

在我整裝準備啟程的時候

一起衝出人們的鼾聲及迷茫的眼神

詩的天空依然清澈 依然是

遠古的 農業文明的

或者在哲理的光輝中永恒的

縱然我們的軀體會在泥土裏腐朽

在空中灰飛煙滅

而那一段段傾訴 一段段如歌的文字

會在我的軌道上 無止境地飛

200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