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與心化

時間:2010-12-14 18:07:58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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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發給每位畫家,一筆一紙,讓他調和世間的色彩,描繪各形、各物、各情、各理的斑斕畫圖。這畫圖便是物在心頭的形質,或心移物上的情動。在眼的事兒如此,世間的萬象亦是如此。《文心雕龍•物色》有記:“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山因流雲而晦明,水因沉沙而深淺。花有榮枯,人有生死。這使心動,心動則是情動。這又屬自然的規律,畫家就是將規律在演進中加以定格,使物與心交合一處,並成為作品,這作品便是永久的痕跡。

畫有心有物,心到物邊是形。即心即物,心物各一,便有了真實,其真實是內之幻。若無此真實,則不真切,畫亦不可讀,謂之死畫。畫家的內心是最痛苦的,其痛苦也就是如何將心與物調和一處,而産生畫意與畫趣。意是人的思志,趣是形的直覺。意趣相投,便又生就出境界。其境界有三:

一曰:情境。情是畫中最緊要的,是心與物的體驗,是感受。若無此情,又何以談畫。古人云:“文生於情”,畫亦是如此。情是對大自然的欣賞,詩人、畫家多能做到。其欣賞又不限於心曠神怡,興高采烈,而還有在悲哀愁苦中仍能欣賞大自然。大自然是美麗的,愁苦悲哀是痛苦的,二者是衝突的,又是調和的,能將兩者調和的是詩人,是畫家。文徵明《風入松》雲:“酒散,風裏棋局。詩成,月在梧桐。”這是美麗的情致,是心物的真實,又似真切的畫意。龔半千有一畫頁,半疏半密,寫生皴而蕭色,染水面而無波,一樹衰柳,半段殘橋,滿眼荒涼。這裡是記清人入關之後,明朝滅亡之時的金陵,正是如此一番殘景。有孔尚任《桃花扇•續四十齣•余韻》<沽美酒>為證:“你記得跨清溪半裏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此情、此景是國恨與悲哀,憂似畫家心底的愁苦與無奈。所言其情必是真實的,以切身的感受去表現,方能打動人心。這是第一境界即“情境”。

二曰:悟境。悟是心與物華的結果,是領悟、是體驗。陸?亭《思辯輯要》雲:“凡體驗有得,皆是悟。”這好似僧人坐禪,以心去看物的本來面目,以微妙的的法門超越一切,不是用邏輯去思考,而是用領悟去體驗,悟亦非是在虛無縹緲之中,恰在平常的心物裏。以物傳心,古人畫竹,多借其形喻為君子,或喻為自己來表胸中底事。皴山皴水,一在臥遊,托寄情志。説是畫竹畫山水,不如説是畫自己,畫中的自己便是心性,見性明心。以心感物,即物化心。倪雲林隱于太湖山水之間,蕩一葉扁舟,飄流無定所,眼中的蕭色與心底的愁苦融為一景,是謂有我之境,濡墨間皆是。【越調•小桃紅】:“一江秋水淡寒煙,水影明如練,眼底離愁數行雁。雪晴天,綠蘋紅蓼參差見。吳歌蕩槳,一聲哀怨,驚起白鷗眠”。這是自家的心性,又是自我的寫照。執自己的本來面目,領悟一切。漁樵問答,樵問漁:“江湖風浪惡,寧似採薪人,無憂如藜藿?”漁答樵:“山中何所有,未若扁舟,得漁即沽酒”。是語亦復悟,見其見性情,一任快樂。謂真實而真切,這是物在心中的表現,是心的體驗。這是第二種境界即“悟境”。


 

三曰:靈境。靈是精神的所在,是幻想,這幻想是超越心我與物我之上,而又無蹊徑可尋。亦如陶潛的“桃花源”,是世間不存在的,但世人深信是真實的。王漁洋在詩中提倡神韻,神韻是詩中最高境界,也是畫中最高境界。是心與物融,物與心化的再造。是自內而發,而無力索。董其昌以自己的心物營造了無我之境,從中獲得了直覺的幻象,所表現的一筆一墨都是從心中過濾而畫。八大山人的悲哀與愁苦,在心中凝結成精魂,其心物則是血與淚交融的形質,這形質是常人無法用眼去解識的,而只能用心去解讀。李逵是《水滸》中最為光彩的人物,多在戲曲中出現。真實的李逵是英雄豪俠,而戲曲中的李逵是取其人物的精神,並再造出來的一個可敬、可愛的人物。如康進之《梁山泊李逵負荊》中李逵吃醉酒下山一折中雲:“見楊柳半藏沽酒市,桃花深映釣魚舟,……這裡霧鎖著青山秀,煙罩定綠揚州。”是謂李下山後對生活另一面的真實感受。宛如孩兒一般,學著學究哥哥的強調,誦出半句桃花詩來,手抄著桃花瓣兒雲:“試看咱,好紅紅的桃花瓣兒!你看我這好黑的指頭也!(唱:)恰便是墨守的胭脂透。(雲:)可惜了你這瓣兒,俺放你趁那一般的瓣兒去(放至溪水中)。我與你趕,與你趕,貪趕桃花瓣兒。(唱:)早來到這草瞧店垂楊的渡口。”如此粗人,又如此細膩,而一改固有的形質。這是作者賦予人物本身的靈魂,令人看後更覺真實。這是精神上的體驗,又是真實的感悟。這是第三境界即“靈境”。

畫家在這三種不同的境界中,表現自己。自文人盛行,使物與心的融合愈佳愈妙,遊入自我之境,這種境地就是藝術。

藝術是通過技巧來表現的,中國畫的技巧亦屬筆墨,筆墨又是衡量畫作水準的法度。《桐蔭畫決》有記:“意在筆先之妙,是從筆墨處求法度,從有筆有墨處參神理。”這法度可審視畫家的心物如何,使心物遂為畫家的本來面目。論其面目,畫家應是千人千面,而非千人一面。李商畫家多是師承,並代代相傳。猶如佛族的衣缽,傳之為弟子,時而也會出現六祖那樣,以自己的思想去體驗佛境,但仍是傳授與弟子。所以見到的中國畫又如一串珠子,粒粒相聯,不免相似。從中細察,時有那麼幾粒,發出耀眼的光芒,這光芒就是畫家自身的光彩,使人看了難以忘懷。米芾與米友仁就是以自家山水,區別於當時盛行的李成、董源、范寬等以及後來的劉、李、馬、夏。看這點法並成就了遠山近樹,始自得一章,世稱“米氏雲山”。其米家山水,是以文心入畫,使畫更為精神化。李可染在近代畫史中最為光彩照人,他率弟子們創立了“李家山水”。李可染的成功是線上條上區別於古今,“屋露痕”是最具象的線條,並用此營造了山水、人物以及書法。他更多是以情入畫,使心物達情。米家與李家的共同特點都是完善了自家面目,用筆墨技巧來言文達情。文、情則是才藝有得,論藝必得于才。畫中又最忌逞才使氣,擺空架式,沒真功底。像《水滸》中,景陽岡之吊睛白頜,只會三撲一剪,過後無計可施。才是天成,藝是自修。老虎天生有猛勁,而無後天技能的訓練,不像武松天生英雄氣概,後天又練得一身武藝,所以能戰勝老虎。畫家是才藝雙重的表現,是在自修中體驗,從而完善。物與心化,心與物融,自家面目的成立,便是筆墨技巧形成。這筆墨遂為傳統,被後學視為衣缽,就是過千百年後再看,或運用仍會有生氣。這是傳統的不朽,也是畫家的永存。

老天給每位畫家不同的機遇,使其成為各家各派的人物。作為畫家是苦行,畫是在感情中醞釀出來的。感情好比種子,只有待萌發出來,方可表現。作品是物與心化的真實,而不是物在心中的重現。畫可以説理,可以解讀,這是畫的可貴之處。畫是使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心物共同相生,或是心物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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