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的雕塑自2003年以後突然“長大”,摒棄了原有小型雕塑中場景的製造和對都市女性私密情緒的宣泄。向京説:“我的關注點更加直接,想法也清晰了。從‘小我’的狀態裏走了出來。”
2006年9月,應上海當代藝術館(MOCA Shanghai)邀請向京製作了3米高,近6米長的大型女性坐像,她躊躇滿志地説:“這是我到目前為止最大的一件作品,如果工作室足夠大,我可以做更大的作品。”
“小女人”的雕塑
向京的個性爽直,是感覺敏銳的女藝術家。她坦言不喜歡在中央美院度過的五年雕塑專業的學習過程。丈夫瞿廣慈是她在中央美院雕塑係的師哥,藝術道路上的同伴和生活上的保護者。幽默的廣慈説:“向京是有藝術天性的人,創作帶給她快感,學習讓她沒有自信。”
在中央美院的五年中,向京始終被傳統的教學方式困擾,她對學院裏的技術學習感到苦惱,五年裏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創作突破口。1990年代,中央美院的師生都被傾瀉而來的西方當代藝術思潮衝擊,向京也在畢業前夕觀看了前輩隋建國、展望等雕塑藝術家的展覽。這正是中國學院派雕塑集體突圍的時刻,傳統的創作思維和創作手段成為被人厭棄的陳舊象徵。
身處在中國藝術的中心地帶,向京對周圍的變化始終保持自己的判斷標準。她説:“藝術是用任何方式都可以進行的,手段沒有先鋒和落後的區別,要表達的內容最重要。”向京繼續採用具象的雕塑手段,在她的作品上有時還可以看到手指在泥胎上擦抹的痕跡。離開中央美院之前,向京和同學一起舉辦了展覽《三月四人展》,這是一個大膽的舉動,在當時的習慣和風氣中,未畢業的學生幾乎沒人舉辦過展覽,許多美院老師終其一生都沒辦過個展是不爭的事實。
放開懷抱的向京感覺靈感突然到來,一氣呵成做出了女孩醉酒和表現年輕女人百無聊賴狀態的大約十件小型雕塑作品,其中的大部分向媽媽的朋友借錢翻成了銅鑄。在普通北京市民月工資不足千元的當時,展覽後收藏家提出的每件作品5000人民幣的價格,讓向京嘗到了牛刀小試的興奮。
但早期向京的作品一直沒有引起評論界的注意。“我一直覺得挺鬱悶的,很少有人説什麼,好像完全被忽略了。”還有人認為向京的女性題材作品“灰色,不健康”。對於這樣的指責,向京靜靜地説:“那些女孩不是悲,不是喜,也不是憂傷,是走神。我表現的只是一種真實的生活狀態。”
“舞棍”向京的神奇生活
向京的雕塑很寫實,但她沒有模特,也不依靠相機拍攝積累素材。她説:“作為一個人活了二三十年,完全可以從個人經驗的角度來創作。”她的個人生活經歷像小説一樣精彩。
如果不做雕塑,向京也許是個出色的版畫家,一個電影導演,或者是工作很努力的雜誌編輯。
向京出生在北京一個精英知識分子家庭,母親是《人民文學》雜誌的編輯,父親是電影廠廠長。在20世紀最後的二十年間,向京生活在“往來無白丁”的京城文化圈,住在音樂協會、作家協會、舞蹈協會等文化機構集中的家屬住宅區。廝混在這個區域的向京是中國最初接觸到先鋒文化的那些幸運的年輕人之一。
向京十三歲考入受人羨慕的中央美院附中,她一腳踏進了夢幻般的特殊中學。當時的中央美院附中位於中國美術館對面,距離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不遠,附中的學生可以隨時觀看中國頂級的文化展覽和演出。
中央美院附中是為藝術專業院校培養預科生的地方,它沒有中國大部分中學為追求升學率帶來的枯燥教學。美院附中開設國畫、版畫、油畫、雕塑等藝術專業課程,鼓勵學生發展個性。向京就在這個中國最幸運的中學度過了少年時代。
上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對於西方當代文化還十分陌生,中央美院附中有很多中國文化界名人的後代,他們通過家庭接觸到西方音樂、舞蹈、繪畫等藝術資料。向京在這個時候知道了披頭士,穿起了牛仔褲,瘋狂地出沒在學校的通宵舞會中。
向京勾畫出自己當時的形象,“我那個時候是個舞棍,喜歡跳迪斯可,頂著波瀾壯闊的青春痘,跳了一夜的舞,把鞋底都蹦掉了,拎著鞋回家。我們每個夏天都會下鄉實習,我到現在還有喜歡出去旅遊的野狗習慣。”
在向京和瞿廣慈的網站上,除了刊登兩人的雕塑作品外,兩人的文學創作也饒有趣味。向京在少年時代寫的小説《帶去我流浪吧》,字裏行間的女孩心事暗合著她小雕塑中的情趣。“小女人”的雕塑大概就是從“舞棍”向京的生活中剝離出來的藝術存在。
教師向京的隱居生活
表現都市女孩的小雕塑獲得藝術市場認可後,向京卻厭煩自己不斷重復製造這些作品。在等待瞿廣慈完成研究生課程的時間裏,向京在中國著名的流行雜誌《大眾電影》擔任美術編輯。天性喜歡自由自在的向京,在現實生活和工作責任的壓力下,找不到創作的興趣,一年中只動手完成了兩件雕塑。
1999年6月底瞿廣慈畢業後,兩人近乎逃離似地離開炎熱的北京,在夏季開著破吉普,帶著所有家當移居上海。在上海師範大學的幽靜校園裏,兩人開始夫唱婦隨的教師生涯。向京在上海得到了“穩定”的安靜心態。
改變和突破,是藝術家面對自己的最為激烈的鬥爭。向京不願禁錮在已獲成功的小型雕塑中重復自己。偶然在一次玻璃鋼翻模後,向京開始給作品上色,這時她開始把雕塑的尺寸放大,調出艷麗的色彩精心繪製,作品從表現小兒女情態轉向更加接近寫實狀態。
1999年,向京應邀參加深圳第二屆當代雕塑展,她拿出一組大量採用現成品的雕塑作品。這些作品模擬了現實生活的某些特定場景,洗手間的鏡子前,一個女孩對著鏡子做鬼臉,産後的女人在做健身操,身邊的小嬰兒在推車里正哇哇大哭。
在這些作品中,年輕女性雕像和真人尺寸相倣,衣著的款式、色彩如同時尚雜誌般帶有流行文化的特徵,雕塑作品猶如舞臺的布景。向京對這個階段的變化並不滿意,她説:“那些比較注重表現情節,追求戲劇化,對敘事性的東西感興趣。”
教師職業帶給向京有規律的生活,寒暑假是她最好的創作時間。向京説:“我過著很主流的生活,結婚,上班,幹活。”她把在工作室裏的創作簡單地稱為“幹活”。
遠離北京藝術圈的熱鬧,向京對於時髦的“觀念”藝術、“點子”藝術都不感興趣。瞿廣慈在北京遊歷一番回來後告訴向京:“像我們這樣每天干活的人幾乎沒有。”兩個人游離在中國當代藝術圈的邊緣地帶,耕作自己的一片自留地。向京和瞿廣慈的雕塑作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中國當代藝術圈有意無意地忽略。向京回憶説:“我們很少被邀請參加比較重要的展覽,有一年我們什麼展覽也沒參加。”
成長的變化
2006年是向京的重要轉捩點,她在北京季節畫廊舉辦個展《保持沉默》,集中展示了近期創作的數十件雕塑作品,其中《你的身體》體量巨大,被評論家稱為“女性身體的紀念碑”。
向京説:“展覽的名字就是我的一個態度,就是針對藝術圈熱鬧現狀的一種態度。我的創作過程很累,很麻煩,看起來很不合時宜,但是這就是我的作品的核心,我要表現的是人,通過我的手慢慢的做出來,這是助手無法完成的。”新的個展中,向京呈現出的女性的身體擺脫了小女孩的神態,沒有時尚服裝的束縛,她們赤裸裸毫無美感,身體上帶著時光留下的傷痕。《保持沉默》的策展人馮博一説:“向京的創作中,有一個無法繞開的主題,成長。這種成長不是單純的身體成長,而是一種心理的增強。”
個展《保持沉默》先後在北京季節畫廊和上海美術館展出。在上海舉辦的國內評論家研討會上,被媒體稱為“中國當代藝術教父”的評論家栗憲庭對向京的作品極為讚賞,他説:“這是一個天才的藝術家,而且是一個雕塑大師。”
除了國內評論界的一致稱讚,錦上添花的事情也在2006年接踵而來,向京的大型雕塑《你的身體》分別被英國收藏家薩奇和美國杜克大學Nasher美術館收藏。向京毫不掩飾她的愉快心情,她帶著調侃的口氣説:“現在是我的創作高峰吧,我覺得我的作品放在任何一個國際展覽中都不會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