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視覺對應的後面 ——喻紅近作點評
文/爾蒴
對一般觀眾而言,喻紅的畫讓人吃驚是其中有那麼多似曾感覺而在畫作中少見的東西,而對畫界同行來説,她的畫讓人吃驚的則是畫中有那麼多不應入畫的因素,這裡,指的是喻紅畫中純屬視覺形式的因素。人們能夠承認生活空間中的視覺現象業已成為生活步向當代的標誌:某種流行的色彩或色彩的某種組合、某種線條趣味或某種質地的時尚、以及各種視覺樣式在碰撞或運動中形成的整體感覺不僅抹去了世俗與高貴的分野,也降低了人們意識上的深刻度——對世界的認識越來越多地從內在浮到了表像。與此同時,人們也就一般不願意藝術向世俗的視覺感接近.期望藝術超越生活凝聚永恒與絕對的精神存在。然而喻紅卻出乎意料地將好些常見而不“俗”之嫌的視覺現象引入了純藝術創作:作為肖像,她畫中的人物沒有傳統肖像概念中那種人物共性命運在個體上集中反映的深刻性;作為油畫,她的畫以強烈的扁平處理使形象從空間浮離出來而不是沉浸進去;某些廣告式的大幅度造型奪目地擠走了人物精神上的靜穆與深邃,更兼極為主觀的每彩佈置和無端切入的光影使畫面有一種透過濾色鏡而獲得的視覺效果;甚至包括系列作品的標題,也只是“某種色彩的肖像”——肖像性質被色彩所界毒而褪去了它的經典意義……。所有這些,都使人感到喻紅的畫的確有許多原來不屬於繪畫的因素,但她又明確地在非藝術的邊緣恰如其分地止住了步,以初始的真誠撐持起畫中人物的可信度,有控制地使作品以自身的完整性肯定了“危險的”新穎性。
除了人物社會身份特徵之外,人物形象在肖像中、包括在其他具象繪畫中的造型是作品的基本要素.,也最能體現畫家的人生體驗或對人的生存價值的思考。如果説當代美術語言正在從作品的表層媒介向內部區域深入的話,那麼,作為語言傳達的人物造型也就自然地成為觀念傳達的文本,建立充分形式化的人物造型樣式是畫家首先的追求。顯而易見,喻紅筆下的人物形象具有反撥以往肖像人物涵義的特徵。第一,傳統肖像要求瞬間造型體現人物線上性時間中命運的發展,而喻紅畫中的人物只具有一種偶然的現存狀態。任意的、説不上是擺出或是被隨機捕捉的形態使畫面視覺中心不復存在,而顯示出一種框架式的平面組合結構,特別是那些類于誇張、處在運動中——不是一般外顯而是被內在情緒驅策而生發——的造型,體現了一種非典型非概括的真實。由此,人物精神就不是位於形之後而是在外在狀態展示之際自然恰切地呈示出來。第二,肖像空間觀念的改變進一步使人物精神從其存在的氛圍轉歸於人物自身:大片平涂的背景對人物而言只是一些淡化了的象徵,而且,這類象徵以很強的抽象性形成寬泛的意義指向。沒有比她畫中杜撰的那些空框更能在視覺上切斷空間的縱深感和人物與氛圍具體的聯繫,使形象留下體積感的同時失去物的真實幻象感,作品的精神要素從而在這種形式的整體強烈度中體現出來。可以把喻紅畫中這些形象稱為“即時形象”,因為它們除了任何繪畫形象都有的“瞬間”特徵外,還具有觀念意義上的“即時”特點。畫家通過對形象偶然狀態的肯定和刻畫,,將人物形象回復為現實中的一種普通現象,使人物在本質上回歸自身在當代時空中的原生態。當然,不能認為塑造任何形象都可以採取這種方式,或任何的這類造型都能貼切地表達一種個性的視覺人論。只是因為喻紅塑造的是一種青年肖像,她們與這個社會變化節奏和生活風儀的關聯使她們在作品中給人氣息上的真實感。在喻紅的所有作品中,這種現實觀展示得並不均衡。在一些作品中,她為了表現了較濃厚的人物心理情緒,內省、沉思甚至憂鬱的神情佔了較大比重而使作品在意味上流於一般。但在《紫色的肖像》、《紅綠相間的肖像》等幅中,“即時形象”的特點則十分明確。這類形象消解了人物的“深刻”負載和作為“類存在物”的抽象內涵,在它們自足的存在狀態中,體現了現實秩序與情感傾向的重合與統一。
如前所説,構成喻紅畫作中明朗、清晰、爽快等“當代感”的原因是她表達了與現實的“視覺對應”。恐怕像她這樣鮮明地運用視覺上“新”因素的畫家並不多,甚至可以説她走的是一條逆向(許多人在畫中回避視覺外形式的過於強烈)的道路。在藝術精神匱乏和疲軟之時,步入形式區域往往是自覺不到的選擇。但喻紅是在一種個性體驗的前提下珍視自己與當代生活某些現實之間的感覺性交流,並提煉出純度很高的視覺語言強化這種可感性。如果説她畫中不少因素在形式上歸屬其他藝術和生活媒介,那麼,這種運用中的和諧與完整則屬於畫家自己,她能自然地將視覺上與當代現實隱隱溝通、真切體悟、尋常可見而又非定型的因素構築成生動的畫面,不能不歸結于一種健康、率直的現代意識。
把喻紅的畫作為一種思潮予以評説尚嫌證據不足,但在她設置的形象存在空間中,可能有一種新的客觀呈現人的存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