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與場:喻紅的體操系列

時間:2010-03-11 15:14:48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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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與場:喻紅的體操系列

林似竹 著  岳明 譯

喻紅的最新組畫描繪的是練習體操的女孩子們。這組畫看似簡單,卻包含了藝術家多年來豐富的藝術思考,並在植根于傳統中國畫的美學原則基礎上,以視覺方式表達這些思考。畫作令人耳目一新,是喻紅藝術上的一個新高度。

喻紅的早期藝術生涯從早年就讀中央美術學院油畫係時(藝術家于1988年、1995年獲得學士、碩士學位),喻紅就一直關注具象繪畫。當時中國藝術院校剛剛告別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佔主導地位的年代,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就是一種很注重具象的繪畫形式。因此,喻紅選擇的方向,對於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喻紅的母親是一位活躍在上世紀70年代的具象宣傳畫家,喻紅兒時的畫就顯露出了這方面的繪畫才華。她1972畫的一幅士兵,無疑是取自樣板戲中的一幕場景,那時喻紅已經能夠通過巧妙的運用色彩和對人物形體動作的描繪,遊刃有餘地表現愛國志士群情激昂的場面。作為青年一代,喻紅和同代藝術家們實現了具象繪畫的一次大轉變。喻紅和她的丈夫劉小東成為新生代具象畫家中的代表人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描繪的是理想化的英雄人物;而新生代藝術家關注的則是他們的同代人,並通過對面部表情和體態舉止細緻入微的描繪,來捕捉人物內心不易察覺的波瀾。喻紅15年前的早期作品在表現個人精神的同時突出了具象的手段:她將非真實的環境和用色融入了反映同輩人的極富真實感的作品之中。例如創作于1992年的“玩呼拉圈”,喻紅在此作品中用了強烈而非自然的顏色,從而拉開了觀者和畫中人的距離,但這種用色和經營卻更好的烘托了青年人樂觀向上的精神。

逐漸的,在90年代初喻紅淡化了她作品中的超現實主義手法,執著于用同情和理解之心展現青年一代的人際關係和他們的各種心態。喻紅經常把人物置於單色的畫布上,使畫面變得非常純粹,免去了與主體沒有直接關聯的背景元素。創作于1992年注重心理描繪的作品“理想的境界”(雙人肖像和猛禽),可以看作是她和她未來的丈夫劉小東的精神寫照。之後,隨著結婚生子,喻紅深情的記錄了自己的成長之路。下筆利落的色粉草圖留住了1993年和劉小東舉行婚禮那天的幸福時光,稍後的一組作品畫的是他們剛出生的女兒——喻紅沒有把女兒畫成乖巧美麗的天使,而是真實的記錄了女兒的成長,嬰兒的啼哭、鬧脾氣的樣子、隨著一天天長大,慢慢對身邊的世界産生了興趣——總之,喻紅記錄了女兒的喜怒哀樂及女兒每天的日常活動。很少有人曾這般充滿母愛,專注殷切的刻畫過嬰兒。

在1999年喻紅開始創作系列作品“目擊成長”,從理論上説這組畫會持續終生:為過去的每一年畫一幅一米見方的油畫,根據當年的一張照片畫成。每張畫還並置一張當年的新聞照片。例如“目擊成長 1979”,畫的是藝術家十三歲時和母親一起拍照當模特,為母親的油畫“紅軍花”蒐集素材,還有在一旁觀看的妹妹。“紅軍花”畫的是一個年輕的紅軍女戰士隨部隊離藏時,向一位藏族老大媽道別的情景。作為一個小姑娘的喻紅並不知道藏民實際上並不歡迎這支部隊;現在在畫展上,她把“目擊成長1979”和一張人民解放軍開炮的照片並置在一起。這張照片發表在當年的一本雜誌上。在喻紅兒時的年代裏,即使是家庭照也不是隨隨便便拍的:人們眼睛注視的方向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目擊成長”的第二系列記載的是喻紅的女兒,劉娃的生活。

“目擊成長”的構思和創作使得喻紅更深入的思索長久以來她十分關注的問題:社會對女性有著怎樣的性別角色期待?這些期待是怎樣從一個女孩剛出生起就塑造著她的一生?而作為女孩的父母,祖父母,師長,朋友對她的看法和期望又怎樣改變和影響著她的成長?自己女兒的一生會因什麼而不同呢?喻紅沒有辜負,甚至超出了家庭和社會對她的期待:出生於教育世家的她,美麗而迷人,與同為藝術家的劉小東喜結良緣。女兒的降臨是她幸福人生中完美的一筆。喻紅成長于文化大革命那段艱難的歲月,雖然當時的生活危機四伏,人們的言論行為受到極大限制,但她還是順利成長、成功。而現在,藝術家卻常常會想:在更好的成長環境中,可以有更多選擇的女兒,會和她一樣一帆風順嗎?

婦女的地位從古至今,中國藝術家一直是通過表現女性的社會職責,或女性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來塑造女性形象。中國藝術家很少會展現某個特定的女性,或重視女性自身的價值。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男尊女卑的觀念統治著整個文化藝術。兩千年前的墓穴雕像和繪畫中的婦女僅限于翩翩起舞或吹拉彈唱的形象。西元四世紀時在畫家顧愷之的作品中出現了仙女和宮廷女官的形象。而這些女性形象只是用來襯托男主角或是強化男性地位的附屬品。在唐代,女性成為較為重要的藝術對象,上升為美好生活,品行端正的象徵:作品中的女性每每佇立花園,遊戲玩耍或是勤勞的紡線織布。在之後的幾百年間,女性的形象又被藝術所遺忘而不復為理想生活的縮影。然而到了十九和二十世紀,又出現了表現女性的作品,作品中的婦女們總是悠閒而不識愁滋味的樣子,又一次成為美好生活的象徵。

毛澤東主席,這位對二十世紀中國産生了最大影響的人,説過一句名言:“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句話表示在共産制度下的女性應擁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既然如此,我們或許可以進而認為,女性應是與男性旗鼓相當平起平坐的。然而仍存在著事實上的不平等,如在政權上她們還沒有取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與很多國家一樣,女性走出家門上班的同時,家務卻沒有相應減輕,這樣一來,她們實際上是同時做了兩份工,為這種“平等”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但與世界上其他地方不同,被稱作“半邊天”的中國婦女,竟然在外形上與男性一樣:她們穿著肥大毫無款式可言的男式襯衫和長褲,留著呆板難看的短髮,徹底摒棄了珠寶首飾和化粧品。在建國至文革結束後的年代裏,繪畫作品中的女性無論是工人,醫生,教師,礦工,電工,總是面容愉快,兩頰紅潤,長著結實的肌肉——和男人沒什麼兩樣。

上世紀七十年代剛剛結束了閉關自守,中國在八十年代開始推行快速工業化的政策,婦女又一次可以展現女性獨特的魅力。色彩亮麗的裙裝,高跟鞋和及膝的厚尼龍襪標誌著新時代的來臨。今天一些中國人成了國際時尚、國際名牌過度熱心的追隨者,女性則又背負上了追逐時尚新潮的壓力。媒體更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當代藝術中大量出現的女性,多被塑造成青年一代的性感偶像。即使是女畫家筆下的女性形象,也不出此藩籬。這之中不難看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遺風,而藝術院校的教師大都是在這種繪畫風格的熏陶下走出來的。喻紅的不凡之處在於她打破了這種傳統的束縛,而關注著作為個體的女性精神。在她創作的組畫“她”中,喻紅描繪了各行各業的婦女們在不同環境中的工作和生活。藝術家,售樓小姐,西藏農民,教授(她的母親),農婦,飯店經理,新潮作家,笛子演奏家,退休工人(劉小東的母親),警察,兩個農民姐妹,企業家,和女保安等眾多女性角色都已經走進了喻紅的畫布。在畫展上,藝術家給每幅畫都並置了一幅由被畫者本人提供的照片:人物的寫真照片為作品增添了獨特的意味。

體操喻紅最新的組畫“形與場”是藝術家一個大膽的新嘗試。在這組畫中,喻紅使用了新的繪畫媒介,給佈局作了新的定義,將人物肖像和象徵揉和在一起。

組畫中的每張畫都在空白的背景上畫一至三個小姑娘,正在練體操的她們努力扭曲著身體擺出各種高難造型。這些畫取材于喻紅在女兒體操課上拍的照片。女孩們穿著黑色的緊身上衣,緊身褲,黑白條紋的短裙,和黑色的練功鞋。正如藝術家所言:“作品畫的就是正在練習藝術體操的女孩們。人們,尤其是女孩,經常不得不改變自己來適應社會。”1這些形像是當下社會中女孩們處境樸素而又深刻的暗喻。雖然劉娃體操班上的學生年齡大小不一,從六歲兒童到十幾歲的青少年都有,“形與場”中女孩們的年齡則僅約為9-12歲,這正是她們告別童年進入青春期,開始承受社會性別角色期待所帶來壓力的年齡段。

喻紅通常是使用丙烯或油畫顏料在畫布上作畫,這是她早就精通的創作媒介。可是在構思“形與場”時,她卻決定試驗新的材質,在嘗試了各種絲織品,亞麻布,棉布後,藝術家最終選中了一種特別的綢緞,中文名為“軟緞”。剛開始在這種新材質上作畫時遇到了不小的困難,但喻紅經過大量試驗終於掌握了紡織顏料和水的合適比例。絲綢是中國傳統繪畫使用的材質,喻紅在自己的作品和傳統繪畫之間建立了一種聯繫。然而,在歷史上,緞子並不常用作繪畫媒介,因為它不像紙或絹那樣吸墨。中國傳統繪畫中有時也會用綢緞,是因為出資人想讓畫家明白人們十分推崇他的才華。2在“形與場”中喻紅也把女孩們畫在貴重的綢緞上,這樣做的意圖是要強調説明,無論對她們的親人或整個社會而言,女孩們都是易受傷害的瑰寶,需要我們悉心的呵護。昔日,綢緞作為奢侈品往往是貴族的服飾,是精緻生活的指代。既然這樣,把練體操的女孩和綢緞聯繫起來就似乎是一種諷刺,女孩們長大了會因物質價值和社會壓力失去往日的純真,貪圖奢華的絲綢而丟棄曾經喜愛的體操服。

綢緞畫面與中國傳統繪畫很貼近,作品的尺寸比例也頗具古風: 600釐米高110釐米寬的比例與古代的卷軸畫一致,而卷軸畫是中國傳統繪畫的主流。喻紅刻意安排的留白也借鑒了中國水墨畫的技法。與之相對,喻紅在畫布上用丙稀和油畫顏料完成的作品傳承的是西方繪畫構圖的飽滿而非空靈精髓,這是西方油畫世系的衍生,在十九世紀從法國學院傳出,經由前蘇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濾過,于20世紀上半葉流入中國藝術院校。然而,“形與場”與中國傳統藝術最微妙有趣的關聯,是剪影般的輪廓在動態變化中的重復;女孩們扭曲的形體又與漢字結構異曲同工。

中國傳統觀念認為書法是品味遠遠高於繪畫的藝術形式。書法特有的種種限制使其成為博大精深的藝術。漢字有成千上萬,但總數是有限的,所有的漢字都是由八個基本筆畫組成的方塊字。行家鑒賞時不僅要看書法家對每個筆畫的控制,還要看每個字比例結構合理的變化和隨之産生的平衡感。有一些字,如“福”(好運),被認為是可以獨字成章的。即使是書寫單個漢字,在不同的書法家筆下,也似乎有無盡的可能。喻紅筆下練習體操的女孩們亦是如此。每個女孩都有一個軀幹、四肢和頭部,加之和平面的漢字不同,女孩們的身體是三維立體的,因而可以被隨意的編排放置。練習體操的她們,身體有一種一如書法般優美的張力。在這奇妙的材質與意義的結合中,3“形與場”的繪畫顯得很有分量,女孩們的形體好像與閃光的綢緞合為一體——她們是熠熠生輝飄動不定綢緞上穩定的能量場。展覽時,作品沒有畫框,當微風吹動,或是觀眾走過時,綢緞便會輕揚飄蕩起來,散發出美倫美幻的流動感。

讓我們來進一步比較書法和組畫,“形與場”中的作品看似簡單毫不費力,其實這只是一種表像。與出自名家的書法一樣,組畫也是喻紅經過多年藝術實踐,厚積薄發,用巧妙構思來把自己的洞察和領悟注入畫面,所收穫的成果。深奧的概念和輕鬆的演繹是喻紅精湛技藝的見證。

(發表于《Yu Hong》畫冊 2006 Loft畫廊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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