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移情──“行進中的繪畫”展訪談錄之王克舉

時間:2009-12-08 09:02:50 | 來源:藝術中國

《江蘇畫刊》採訪

時間:2009年1月20日

地點:金源時代王克舉工作室

【主持人手記】念大學的時候就聽同學説起,美術系有一位非常樸實勤奮的老師,畫鄉土氣息濃郁、淳樸多情的風景。他的畫風我雖熟悉,畫展也頻頻前去觀看,但與王老師一直未曾相識。四年後來京讀研,恰逢一個採訪機會結識了王老師。他如往昔同學所描述的那樣,富有山東人典型的熱情豪爽勁兒,依舊有超好的人緣兒,學生們對他讚譽有加。

不同的是,他的創作空間發生了一個重大飛躍:由室內創作轉向室外寫生。難以想像這其中跋山涉水的艱辛,對此,王老師總是輕描淡寫。他説,身處自然讓他自由,能夠找到亟待表達的感情。我想是這樣吧,但是能不畏艱難地,尋求心靈自由的藝術家在中國畢竟為數不多。而這種方式的延續,是他之於藝術的執著精神所在。延續,如自然生靈,執著而完美。

位移

孫欣(以下簡稱孫):王老師好,據我所知,近些年您一有時間就出外寫生,很少在工作室當中創作,走入這種狀態是從什麼時候?是如何完成從室內到室外這樣的一個空間過渡的呢?

王克舉(以下簡稱王):從一九九七年開始我進行著一種新的嘗試:尋找把主觀意識注入風景畫的方法。當時尚未想到以後要主畫這一題材,只是感興趣。而一旦畫開以後,就會發現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那些偶發于畫面效果之上的奇妙元素,使我執著于畫面表現的嘗試與探索。

開始的探索畫面所呈現的面貌總是脫不開自然對象的束縛。打破和重建一個新的畫面秩序,這個過程是很艱難的,需要克制自己以往的許多習慣。畫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畫面構成的主動性以及視覺效果的改變讓人心生快慰。從開始的三四十公分的小畫逐漸到一米、兩米甚至八米的大畫,越畫越大的同時,也養成了創作必須面對自然景色的創作習慣。創作的心情跟隨天氣的變化,外出變成了自然而然的生活規律。而工作室則成了修改、加工、深化和陳列作品的場所。

孫:實地寫生對您藝術創作最重要的啟發在哪?

王:對我來説,室內創作經過翻來覆去的推敲很可能畫出來完整,但不容易調動情緒。直接面對自然景色,容易引發強烈的表現慾望,會抑制不住地想去畫。寫生需要體力,需要吃苦,而這些特別適合我。它的艱苦甚至危險,諸多不便,在我看來都是一種釋放。往莊稼地裏鑽,在山上跑,是我小時候經常做的事,有一種精神回歸的感覺。

人物畫曾經是我創作的一個興奮點。但一到春天我就按耐不住自己了,也曾經有一種人物加諸於畫面的設想,可一到現場根本就加不上去。春意的萌動,畫面的純粹,加上人物就顯得不對勁,破壞了這種原生態的感覺。

“室外工作室”把人置於一種純天然的狀態,都説生活是藝術創作的源泉,但我認為必須強調一點,如何把自然的造型轉化成繪畫造型至關重要。其實在以往油畫的教學上缺少這樣的思考。中國人初習書法、國畫都要先臨摹,這是尋找高度、建立起點的過程,憑藉這樣的造型意識再去看待自然,已經是一種把對象經過整理後的觀看方式。而我們現在學習西方繪畫一上來就是寫生,就把教學直接搬到大自然裏面。因為我們沒有優秀的油畫原作去臨摹、去欣賞、去研究。如果思路不是太明確,就容易跟著自然跑,把被動照抄自然當成繪畫的目的。


延展

孫:在創作初期,有沒有特別記憶猶新的情節?

王:87年在美院進修的時候很艱難。當時的畢業創作是《黃昏》組畫共十二幅。那段時間在創作上非常投入,總是一個人出去寫生,在溝邊或是莊稼地,將自己置於一種孤寂壓抑的狀態中——心情決定畫面情調。秋天照理應該色彩飽和、明媚燦爛,但是在我眼裏卻深沉而酸楚。當時的創作離不開對過往生活的回憶與寄託,再現生活的情景比較多。雖然那種再現已經是提煉與取捨後的畫面,但是它依然是以生活經歷為基礎。《黃昏》組畫之後,有種像小説家把過往經歷的感情傾瀉成文的感覺。後來有人建議説再畫二十張這樣的作品到香港、台灣去辦展覽。我當時心裏就想:根本畫不了。因為這些作品是畫自己過去的情感,畫完已然無法重現。

孫:您的《黃昏》組畫,還有《晌飯》中情緒的呈現方式,是從內心向外一點點抽出來的,小心翼翼。而現在發生了一個轉變,呈現出一個直接、明朗的姿態。

王:怎樣使造型立體、渾厚、簡約、生動有力,是我在第一次美院進修時所感興趣的,是對單個物體立體造型的研究。這一階段傾注了我莫大的心力,並在立體造型方面收穫很大。真正的轉變始於九五年考朱乃正先生研究生的時候,那時我通讀《西方現代美術史》,開始真正了解現代繪畫,這對我今後的發展影響很大。之後開始關注畫面問題,比如人物的眼睛、鼻子、嘴加上投影、邊線等因素,以及單就色彩、形狀、深淺和虛實本身,會産生怎樣奇妙的搭配關係。忽然發現,這些因素若拋開具體的形象,完全可以獨立存在於畫面中,産生一種新的節奏韻味和組合規律!

記得第一次畫高粱的時候,驚奇地發現高粱會有那麼多變化,那麼多品種。剛長出來的,是一種姿態;還有沒有長出來的,長大了就向下垂散的姿態;有的就像長滿了芝麻粒一樣;有的穗子很長。它們像人一樣,都有性格,各有特點。姿態萬千的高粱一時會讓人眼花繚亂,但進入我畫面中的高粱形象卻是我盡情選擇的結果,它們不會重復而各具風姿,體現著自然生命的美好節律。其實這算是我的一個持續創作的題材,每次都會從更新的角度去看待她。面對春天爛漫花開,抒情的趣味翻涌開來,馬上就想如何把這種心情表現出來。我相信每位畫家在畫畫的時候都胸有成竹,不必刻意去想。而創作初始,更多的是探索畫面的表現手法、力度、色調等等問題。情緒和心境則是隨著繪畫掌控能力逐漸融進畫面去的。這個過程很像學習書法,一開始沒有情感,單就描紅、臨帖,但到技術成熟之後,個性特點情緒會自然出現。尤其行草雖然看不懂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心緒起伏。又如中國畫竹葉的程式化畫法,三筆怎麼畫,四筆怎麼畫都有定式,竹葉一定要錯落有致、疏密得當,這些都來源於審美習慣。

孫:早期您也有寫實的創作,但後來轉入“表現”以後,就一直在這條路上往前走。這麼多年來,遇到過一些表達方面的困難嗎(諸如語言、風格、題材等等),遇到問題的時候,您是如何去突破它的?

王:學寫實繪畫有很長時間,會不由自主地按照自然形態去表達,畫著畫著就會陷到自然對象當中。創作過程當中,面對的首要問題就是怎麼把自然對象的形色轉換成繪畫視覺表現的語言,使其內在的表現力和情感表現更符合視覺感知。如果生硬地“為色彩而色彩、為造型而造型”,固定於某種色調或者某種形式,反而有種機械製作的感覺。它應該是跟隨瞬間情緒、內心情感,特定環境下流露的自然而真誠的抒發——氣息是可以被人感知的。畫面空間與表現形式有關係,尋找一種恰當的形式,達到感覺是、又不完全是的效果其實不容易,要經歷一個藝術化的選擇與提煉的過程。


視域

孫:時下不少藝術家會選擇社會學、心理學的角度,借助畫面去提一些問題,表達個體對於政治性、歷史性以及流行文化、消費主義的關注。在您的作品中,更多看到的是一種帶有審美傾向和個人情緒的思考。

王:我現在關注,或者説特別想要了解“中國的東方文化精神”,它對我來説很神秘。比如“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我想努力地深層次地去了解她,希望在自己今後的作品中對它有所呈現。借用西方油畫的原料,隱現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在我看來,水墨畫油畫,只在所選材料上的差別,表達的深層母題則是趨於統一的。

孫:也有不少人那些挖空心思去在圖像和觀念上做文章,捕捉藝術當代性的同時弱化對於繪畫語言本體的研究和思考。您是如何看待藝術的當代性問題?

王:怎麼有個性、怎麼有民族特色等等,我都沒想過。美術界曾有一段時間強調個性化表現,使得不少人停留在外在形式上思考問題。我覺得表達自己真實感受想法,才是凸現藝術個性的根本,只要這個想法是發自內心的,畫出來肯定是具有自己特點的作品,人與人的想法追求都不一樣,同樣的對象由於著眼點不同,作品會大相徑庭。很多人對比我以前具象寫實的作品所呈現的較為厚重深沉的面貌和後來色彩斑斕的畫風,感覺不可思議,認為這些洋氣的畫面不像我(的風格)。因為大家習慣性地認為最像我的就是那些黑黑的風情畫和圓圓的人體畫,像我本人,也像我的畫風。這些我都沒有去想,就是有現在這樣的想法,就去畫了,並且畫的興趣不減。畫面或許一開始感覺輕巧單薄,那是一個對新領域初涉的階段,我想,最終畫面所呈現的表現力、感染力以及厚重感的積澱,是畫面視覺經驗不斷積累與情感相融的過程。

孫:一個優秀藝術家的標準是什麼?

王:不好説。但一張好畫會讓人真真切切地為之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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