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整理
問:劉先生,你的作品非常獨特,形式新異而又讓人感覺有一種深度的思考,我很感興趣。可不可以就我想到的幾個問題提問一下?
答:可以。
問:我曾認真地思索過我所見到的你自1999年以來的幾件作品:《精神家園》、《靜觀天語》以及你2003年博士畢業展上的《天那邊》。這幾件作品雖然展示方式各有不同,但在創作觀念上,似乎有某種內在的連續性,有一條鮮明的線,概括起來是不是可以這樣説:一是對時間、空間概念的關注;一是對生命現象的關切或歸納起來,是對處於某一時空條件下生命狀態的思考。
答:謝謝你的歸納。
我關注的正是處於時間、空間的流變轉換中生命現象的多姿多彩,包括文化現象。一切都處在不斷地生成、衍變中,沒有什麼是可以留住或説永存,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真實。我們看到的一切,不管生命還是文化,只不過是時空流程中的一個個片段,就像一片片影像,稍縱即逝,並且處於“形變”過程,即便有些視像相對清晰長久、“真實”,也會因時空的流逝使其變得不再確定,在相互疊壓重復中,演化成某種“既清晰又模糊”的虛幻的真實。
問:我注意到在你的作品《精神家園》中,所有的形象似乎都是被壓扁了、拉長了;《靜觀天語》中大量人物和其他生物面部形象也是有一種橫向或縱向伸拉的趨勢;在《天那邊》這幅作品中,更是突出了影像重疊的印象,這是不是如你所説在時空流逝中所造成的“虛幻”?能就你的這幾件作品的思考過程具體談一下嗎?
答:正是這樣。《精神家園》是我1999年在美院研究生畢業展上的作品,一共24條內容,記載了人類生活各個方面。到2001年又補充調整了一部分內容,並改變了展示方式。它比較真實地反映出我當時的心態,這也是身處文化觀念大分裂處境之下人人都可能會有的精神狀態和心理體驗曾經的傳世之作,已隨著過去的歷史而成為遙不可及的過去;盛極一時的經典、法則,也在激蕩中撕裂、粉碎,並在不斷分離、疊壓中日漸模糊——而這些記載了人類滄桑苦樂的傳世之作,曾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
問:你的《靜觀天語》是不是從另一個角度同樣反映出你的這種認識?它是否可看作是一件“裝置”作品?
答:有相近之處,也有所不同。
《靜觀天語》這件作品,主要是對世間萬象的思考,通過各種生命形態,傳遞了我的某種“時空觀”或説“宇宙觀”。這件作品同《精神家園》同時構思,最早起于1997年底,成型于1999年中央美院研究生畢業作品展,當時是平面展示,佔據了老美院二樓展廳的整個一面墻。2001年在美術館的展示方式,是一次再創作,是在原先思路上進一步的推進,意在營造一個封閉式的、如同宇宙般空闊的視幻空間,充滿了神奇和未知,生命現象不斷交替、生成、衍進、轉換,新的宇宙天體或許會在混沌中突然出現當觀賞者進入作品,立即受到強烈的視覺和心理上的震動感染,並在游動觀賞之時不自覺地成為作品中的一個活生生的動態元素,成為作品中的一員。觀賞者的進入,也是達成作品整體構想的一環。至於是不是“裝置”,我沒有想過,選用這種形式,只是為了更好地實現我的創作意圖。
問: 2001年5月,在“藝術與科學國際作品展”上第一次看到你的這件作品,印象非常深刻,可以説,這件作品從內容到展示樣式都使人耳目一新,很獨特新穎,具有很強的視覺衝擊力,你為什麼會採用這種三角形圍合式的展示方式?內觀畫面呈現出炸裂般的無數突起的方塊格局,兩面是各種生命形象,還有一面凸凹鏡,是出於什麼樣的構想?
答: “炸裂”一詞用得準確,也是我所希望給人的印象。宇宙的形成,源於“大爆炸”,這是霍金的一家之説,也是目前科學界比較普遍接受的論點
問:你是説你的作品與某些科學原理有關
答:是這樣。我一直對天體,未知、莫名的事物感興趣,並不斷被“天體黑洞”、“時空彎曲”、“時空一體”、“混沌”等等概念所吸引,這件作品正是借用了“宇宙大爆炸”的原理,“(注意,我是説“借用”,並非引用,因為“借用”會允許有許多錯位以至誤讀的成分——誤讀也正是我們這些“藝術家”們的專利),整個畫面被分裂為均等的243塊,其中162塊是各種生命形象,我為此畫了幾百張小素描頭像,其目的就是要給人感受一種“炸裂”,一種動態,一種不確定,一種萬象都在不斷形成演變過程中的印象。達爾文不是有一個“天演論”嗎?所有事物、生命現象都在繁育衍化之中,並且,它們同為上天之作,天賦生靈,具有平等的運作空間和生命的權利。作品採用三角形結體方式,是我認為的世間物質結晶體的最簡練形態。
問:有一壁面完全是由81塊鏡面構成,由於它的凸凹不平,映射出的鏡像是很奇特的。
答:這也是我的用心所在。鏡像中的“形變”形象,正是暗示了我前面提到的“既清晰又模糊的虛幻的真實” 。人們看到的事物,接受到的文化歷史,都有著“形變”的差異,不可能是原貌,也不存在一個普適性的“原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觀念原本差異就很大,更不用説跨越了千百年
問:你這件作品的名字起得也很有意思,一般我們會説“天宇”,而不是“天語”,還有“靜觀”。
答: “天語”是指天地碰撞的聲音,是天地之間的對話,也暗示宇宙大爆炸的聲響。“靜觀”是我的一種態度,俯瞰天地,靜觀其變,處之泰然
問:哈,這好像要有一雙上天之眼了
答:是這樣。
問:前面提到的作品,似是要圍合、營造出一個空間,作品中的形象也相對獨立,而作品《天那邊》,卻是完全敞開的,透明的,重疊的,似乎更直接體現出你對時空流程中所謂“疊壓” 、“虛幻的真實”這一概念。
答:這件作品是我在藏區生活了兩個月的直接體驗。2003年畢業創作,終於實現了我多年的一個願望——表現藏民。藏區,總是給人一種很遙遠很神秘的印象。從成都到阿壩,西上進入青海久治,再深入山區,峰迴路轉,漸進佳境。山區人煙稀少,藏包點點惙惙,完全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天地清澈,一切都像是透明的,時間也流逝得緩慢了許多——除了有白天黑夜作為參照,已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也沒有必要再去參照什麼——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已凝聚,停滯,無始無休,生命變得很從容,當然,我腦海也不時閃現過熙熙攘攘的王府井,真是鮮明的對比——很奇異,過去是藏區遙遠,現在是城市、人群、過去的生活那麼遙遠,恍如隔世
問:這的確很奇特,心情是挺複雜
答:我曾想把不同人群的生活景象同時性呈現,或許更有意味,但實難割捨藏區乾淨清澈的印象,不想破壞它,最後還是決定:單純!選擇絲網印製在有機板上,讓一切都通透、懸浮、飄渺起來
問:你的這種意圖是達到了,不過你所描繪的藏民形象還是非常真實,非常親切感人的。
答:形象具體生動是我有意的把控,更是在久治山區與藏民同住藏包20余天的收益。在這段時間裏,非常近距離地觀察、體驗到藏民生命的熱度,有很多細節是很感人的,這就是生命的一種強度,有這樣一群人,若有若無,在時空的流逝中幻化為一片片薄薄的影像,生活在遙遠的天那邊
問:你這很有點像是在對生命存在意義的追問了
答:這是一個永久的話題。
問:劉先生,到此我已大致了解了你創作的基本思路,有很多令人感慨和深思的地方。你論文中有一段文字,很能表達我現在的感受
答:是這段吧:我們很偶然地來到這個世界,很偶然地成為一個人,一個具有飲食、思維、喜怒哀樂的人,我們説不清楚自己是亞當夏娃的後代,是女媧拋撒的泥團,還是達爾文認定的猴子的子孫,如果不是這樣,那我們又會是什麼呢?一隻羊,一條蟲子,一粒遊走于天外無著無落的浮塵,還是天那邊一朵美麗的花?
問:感謝你的回答,你的確是在探索一個全新的創作道路,期待你有更多的力作面世。
答: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