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杜大愷老師去三峽考察,天剛濛濛亮,遠方透過一縷晨曦,我倆劃著船,駛到峽谷時被眼前景象吸引。杜老身體雖有些微胖,也顧不得安危,馬上拿起相機或立或坐,忽前忽後拍個不停,像孩童一樣的興奮,全然沒有上了歲數清華美院老教授的矜持。小船轉了一個彎,景色更加美麗鬼魅,然而杜老卻放下相機,望著前方風景中那斑瀾絢麗的色彩感慨萬千。無論是中國的水墨畫還是工筆重彩都無法淋漓盡致地表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能闡釋出意境;而油畫雖能用色彩和技法逼真地再現,可又少了中國畫的韻味。熊掌和魚如何兼得啊?
我出生在廣東湛江一個農民家庭。湛江是中國版畫之鄉,故鄉的美術熏陶讓我拿起了畫筆,給了我最初的藝術養分,同時又讓我感到很多想法和表現方法受到了束縛。無論是在藝校學習,十七歲第一次拿了大獎,還是到中央美院研究生班畢業後工作,我內心的困惑一直沒有停止過:在繪畫領域裏什麼是中國特色?重彩畫如何與油畫兌接?中國油畫在國際油畫畫壇上為何遲遲缺席?在數位科技迅猛發展的當今,繪畫技法顯得蒼白且乏陳可述,現代重彩畫除了裝飾性強,但在形體塑造上和民族精髓張力的表現上當機。這些問題,我一次次地拷問自己,不斷向書本和大師們討教,然而得不到滿意的答案。
從西藏唐卡到敦煌巨幅鴻作,我在震驚之餘不免為唐卡技法師承嚴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偏離而感到遺憾;又為敦煌壁畫偉大的作品只用來頂禮摩拜,後人千年都沒有突破而感受到尷尬。在我多年的繪畫 創作實踐探索過程中,我深深地認識到:中國繪畫創新問題已很嚴峻。中國幾千年以來繪畫領域最好的形式是中國畫,由於中國水墨畫在色彩表現上無能為力,由此進一步發展了新的表現形式——重彩,重彩畫在中國,水準最高的代表是敦煌壁畫,因此,中國的敦煌壁畫——重彩,當之無愧是中國繪畫的精華。最近20年內,中國在海外的許多畫家又把重彩畫進一步發展成了現代重彩,曾一度引起世人的關注。但重彩畫發展到了今天,表現力又發展到了瓶頸。重彩畫大多適合畫一些裝飾題材的作品,表現形式更多是一種黑白灰的平面效果,難以深入塑造和表現對象,對於一些宏大題材的重彩畫表現力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中國重彩畫要發展,應該吸收多種繪畫形式的精華,以拓寬自己的發展道路。而油畫是和重彩畫在色彩方面是最為接近的一個畫種,那麼中國的重彩畫應該與西方的油畫聯姻,才能得到更大的發展。自從西方油畫傳入中土至今,中國歷代的油畫家都在做著不懈的努力,探索著中國油畫的民族化問題。然而中國油畫怎樣才能真正具有中華民族的特點和個性,是擺在我們每個油畫家面前的重大課題 ,什麼是中國特色?綜前所述,我認為中國繪畫在國際畫壇最能引以為豪的是敦煌壁畫,是中國的重彩畫。用中國的重彩畫和西方的油畫兌接,這是一條非常可取的發展道路。也就是以中國重彩畫表現手法和構成理念為基礎,以吸收中國寫意水墨畫的精髓和敦煌壁畫、唐卡及民間藝術的本質特點,並以直接兼融西方油畫的表現材料和造形理念為方向,介於重彩畫和油畫之間的一種既有著中華民族的藝術特點,又同時吸納西方藝術精華的全新畫種——“重彩油畫”。
“重彩油畫”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油畫。但它不是用油畫來畫重彩,也不是重彩和油畫的簡單相加。用油畫來畫重彩是換湯不換藥,雖然材料已換成油畫材料,但畫面的效果還是重彩畫。還不能理解為是重彩加油畫等於平面加立體。“重彩油畫”應該是重彩和油畫聯姻後生的兒子,這個兒子吸收了父母的精華,長大後會比他爹和他娘都要優秀,但是他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娘,他代表的是自己。“重彩油畫”應該是重彩和油畫的靈魂的結合,這是融化在它們的血液裏,從頭腦中噴發出來的心靈深處的靈魂。“重彩油畫”不斷向著重彩和油畫兩極吸取營養,未來發展出來的既不是重彩,也有別於世界上其他油畫的中國油畫————“重彩油畫”。現代重彩畫必須和油畫相融合,油畫不能只單單停留在用於表現中國題材這一層面。這兩種繪畫的結合絕不是技法的整合,尺幅的競賽。重彩油畫應該是不拘一格,打破章法,調動一切技法,吸收人類所有繪畫上的結晶,把一切美的形式統一起來為了張揚中國五千年的文明這一內容服務。
創新中國重彩油畫激勵著我。從2005年至今我加大了繪畫的實踐,除了正常的工作外,我不停地去創作,短短地不到兩年時間裏,我創作了一百餘幅重彩油畫作品:題材涉獵廣泛,從中國本土教——道教到佛教,從中國民間傳説到古希臘神話,從當今變革中的中國社會問題,到現代化的城市建設,從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到人類的夢想和理想世界,從祖國的山川大河到一草一木一個微小的生命;繪畫手法上博采了工筆重彩,現代重彩和油畫,版畫,民間畫,唐卡等畫種的精華;理念上融于先鋒派、實驗派、抽象、具象、印象、現實主義、後現代、影視、數位科技等多種思潮。尺幅從開始的幾平方米到現在的幾十平方米。在每幅作品創作之前,我大都去實地考察寫生和拍片,作好案頭工作,在腦海裏反覆構思。我常常在想中國繪畫藝術如果只是民族的但不能彰顯其本質未必會走向世界。真正理解中國哲學“大象無形”,“道法自然”在繪畫領域的含義,遵循、認識、表現自然法則同時又以寬闊的胸懷積極吸納外來民族的文化,以道教“隨方設教”的理論讓油畫藝術為本土文化服務。以文化藝術為大眾服務的宗旨指導自己,堅持不斷創新自己的藝術形式來為社會主旋律增添新的和諧的音符。
今年7月6號,24平方米以黃河壺口瀑布為載體的《中華魂》重彩油畫拍賣了1166萬元,刷新了近年來中國油畫單幅作品拍賣價格的記錄,進入中國油畫拍賣排行榜前十名。7月8號,我的八十余幅中國重彩油畫作品在北京皇城藝術館舉辦為期兩周的個人畫展。新華社為此發了通稿,中國網、新華網等各門戶網站和主流媒體爭相報道,僅搜狐網兩天達到二十頁相關文章。參觀者絡繹不絕,從文化部領導到美術界專業人士,從國內外收藏家到美術普通愛好者都給了肯定和好評。有位老畫家看了重彩油畫“阿摩羅”激動地説:“重彩畫和油畫結合是兩條腿走路,用於大尺幅、大題材路會越走越寬”。
2005年年底,我在壺口瀑布零下十幾度的隆冬中頂著凜冽的寒風,三天畫下了十六幅寫生。回到北京,壺口瀑布在我心裏不只是壯觀,簡直就是悲愴;黃河一路咆哮從很寬的河床奔騰洶湧到壺口懸崖,在我眼裏就是成千上萬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義無返顧,倔強地你推我擁,爭先恐後,迫不及待,縱身扎進萬丈深涯中的死士,涅盤重生後騰空升起轟天水霧和道道彩虹,這種近似瘋狂的氣勢,正是中華民族前赴後繼,生生不息,摧枯拉朽,永往直前,勇於犧牲的民族精神的自然寫照。我以黃色為主,儘量把顏色調成近於渾濁,把泥沙在黃河裏的比例和份量大膽用寫實手段表現,以此表現中華民族文化歷史的沉澱感,厚重感,表現壺口的力度美與氣勢美。壺口瀑布在我視覺裏像五千里黃河之心臟的起博器,雄渾壯觀的大河喘息、怒吼、咆哮、律動,都集中體現在壺口瀑布這一靈魂的收縮和舒展。在六個小時的創作過程中,我用盡全身的血和滴滴汗珠把這種精神拼力潑灑到3米X8米的大型畫布上。使整個畫面既體現了中國畫的大寫意,又吸收了文藝復興以來油畫的立體感、層次色彩感和厚重感。力圖用這兩種藝術形式融會貫通來表現這一宏大的主題。畫完最後一筆,我像是被掏空般似的倒坐在《中華魂》面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先人告知我們探索永無止境,藝術和自然界一樣,絕不是吾輩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能究竟的,同樣被人們歌頌過無數遍的傳統題材在21世紀照樣可以用時代的眼界刷新。2006年初春創作的《阿摩羅》,是我拍了六百多張照片,去了很多個梅園,翻閱了古人表現梅花的種種畫冊後,用重彩油畫去表現梅花,進行了新的大膽嘗試。各種創作觀點最終還是要靠視覺和畫面來訴諸,這幅作品沒有重彩中常見的一條線條,但畫面中處處都能讓觀眾感覺到線條的存在;沒有油畫中常見的明暗和立體,但又能讓觀眾感覺到到處都充滿了光線。讓欣賞者從畫中既感受到油畫的美,又能品出中國畫線條和 意境的神韻。要形成藝術風格,又要敢於打破。豐富的中國哲學思想更要借助多樣化的藝術形式去表述。大片的油畫色彩 強烈地衝擊著人們的視覺更能彰顯梅花生命力的特質,傳達梅花香自苦寒來的氣味。狂亂錯雜的根、枝、蔓、葉只有打破油畫黃金線條切割的鐵律,才能更好地表現萬物求生的慾望。點點虛畫的紅、粉、黃、白,姹紫嫣紅、淋漓盡致地告訴人們春天來了。背景的藍色、綠色揭示了蒼穹神秘的韻味。1.5米×2.5米的畫布上道盡了不死之花的頑強。
同樣2006年創作的《風口》是向梵谷大師致敬。只有打破高高在上的經典,才能得心應手去表現狂風中兩棵大樹的茁壯成長,惡劣環境在革命者和樂觀者的眼裏只能是堅強意志的襯托,反映在畫布上是望不到頭鬱鬱蔥蔥的綠色,沒有對困難和醜惡有一絲的退讓。
重彩油畫有很廣闊的創新天空。《china》是我應一位愛好收藏朋友的委託創作的一幅裝飾性重彩油畫,我把黃皮膚的中國現代裸體女人和中國陶器、瓷器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將現代與古代文化碰撞、對接、融合甚至是反思。用近乎于直白的手段,平鋪直述地告訴人們泥土的氣息,文化的傳承以及對末來的暢想。可特有的中國氣質像磁場一樣吸引著人們的眼球,讓人們久久地回味思索,古老傷感逝去的歲月深深刺痛著每一個人的心。達到了讓人欲哭無淚,欲罷不能的藝術效果。
《八仙過海》、《凈土頌》、《日•和•月》等等宗教題材用重彩油畫去表現反而更突出了敘事能力。既用中國傳統裝飾風格,又採取了油畫的立體效果,在顏色調配上,不像民俗畫那樣刺眼,又沒有宗教畫那樣過分華麗。用中國人陰、陽五行理論來佈局構圖,更多了一份親切感和神聖感。著名美術評論家王仲先生説:“像八仙過海這類題材,很少有油畫家敢涉及,而周昌新把它表現出來了”。
我還年輕,重彩油畫的探索之路剛剛開始,今後的道路還很漫長,我願意做一個永遠在這領域裏的探索者,不斷地創作不斷地否定,用大量、大尺幅的畫向世人證明中國的文明。我帶著我的夢,愉快地創造著並享受著,如果有一天,我能畫出我最初的夢想我已非常滿足了,如果我的畫,大家在過了一段時間後還喜歡看一看,我就更滿足了。《太陽花》就是我對生活的嚮往,對藝術的願望。
周昌新2006年7月17日于北京皇城美術館個展會上草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