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藝術創作要姓私,姓私才能有個性,有激情,能深入。公共藝術的審議卻要姓公,姓公才能使審議的對象成為公眾的財富和記憶。可是在當下,中國的公共藝術常常公私不分。如同包辦婚姻一樣,只是作者和業主雙方之間在計較。這種狀況的負作用大,它使得雙方的責權不分,鋪張而空洞、花哨而平庸的作品會佔上風。西安市咸陽機場新航廈受到非議的壁畫,堪稱範例。這堵壁畫給我的第一印像是難受,隨之驚訝:誰?通過什麼程式?讓這麼糟糕的作品混進了機場。它是對藝術公開的褻瀆,是對公眾判斷力的蔑視。有人説,如果倒退到秦始皇時代,這堵壁畫看起來或許不算噁心。錯了,秦始皇時代的藝術,至今仍然是高峰,比如寫實的秦始皇兵馬俑造型,比如稍後出現的寫意的霍去病墓石雕藝術。
咸陽曾經是秦始皇的都城。壁畫表現咸陽最顯赫的這段歷史,一看就是應制之作。秦始皇時代的社會生活,同當代機場的文化氛圍儘管風馬牛不相及,可是在國人的視野中,它最沒有爭議。如果瞇著學院派的眼睛,在100米之外觀看這幅壁畫的構圖和色調,沒有什麼不妥。一旦近距離觀看,就發現造型醜陋無比,線條稚拙生硬,慘不忍睹。按當前壁畫的製作過程,通常是接活的名家繪製了小稿,由學生們放大。主持人是北京來的權威,還是西安美院的高手,連圈內的消息靈通人士都不知道。一件大型作品問世,如果屬於得意之作,作者會大張旗鼓地發表創作體會,業主會在媒體反覆宣揚。這兩者一概空缺,表明雙方都覺得窩囊。對於作者,如同被強暴的女子生了個畸形兒,羞于見人。對於業主,如同高價娶了個醜媳婦,拿不出手,不敢聲張。至今無人説明情況,承擔責任,又表明作者的意圖沒有得到貫徹,業主也始終不滿意。在今天的中國,這是包括建築藝術、環境藝術和公共藝術出籠的共同問題,致使不倫不類的作品屢見不鮮。
公共場所不是前衛藝術區。前衛藝術區是人類精神活動的特區,所有的藝術創作和藝術行為不必照顧大眾的感受。藝術家可以塗鴉,可以亂搞,可以異想天開。可是,機場不是前衛藝術區,不是畫家和業主兩家的客廳,更不是效顰東施的衛生間,而是大家共用的場所,必須讓大多數人看起來順眼。機場壁畫製作是需要付費的,這些費用最終要攤在乘機人身上。咸陽機場離譜的壁畫人物,任何視覺正常的人看了都會難受。五官不具的面孔和醜陋的相貌,難道當事人在終審時也像壁畫中的面孔沒有長眼嗎?這堵壁畫的審定者,難道有嗜痂之類的異食癖或戀醜癖?藝術評議固然是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的意見箱,但是嗜痂戀醜的怪癖顯然不適合出現在公共場所,如同有的美術館展出的大便裝置不能放在餐館的櫥窗一樣。中國人的審美取向如何,沒有人進行調查,不過對於咸陽機場壁畫的議論,網民幾乎是一邊倒地吐槽。凡是能在機場出入的人物和關注這事的網民,大多見過世面,應當相信他們的直觀感受和見解。
咸陽機場壁畫被抨擊,又一次提醒人們,每個城市都需要建立公共藝術審議委員會或鑒定委員會,包括臨時的或常設的,事前和事後進行審議,不能由業主單方面拍板。當下的社會問題太多,這事在網上晃了幾天,人們的注意力就轉移了。美術界卻不能不了了之,必須反思公共藝術問世的亂象。除了埋進地下的藝術作品,所有公共場所的造型藝術都應當建立審議機制和程式,哪怕是公墓的造型,也不能例外。公共藝術必須事先將方案公諸於眾,接受報刊、電視和網路輿論的洗禮。公共藝術審議委員會的成員也必須公諸於世,接受公眾的監督。如果審議委員會兩次以上通過了糟糕的作品,投贊成票的成員應當受到懲罰,如同運動員違規被禁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