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表達方式的藝術,它的形態和所指涉的方向是多元的。每個人選擇藝術的目的可能完全不同,一個人在藝術方面的興趣、愛好、態度和表現,並不能代表他的方方面面。而且,藝術家在每個“此時此地”的藝術表達,只是他階段性的關注、體驗、思考範圍的曲折體現,隨著情境的流變而流變。
當下所謂的“青年藝術家”,大致是指出生於1980、90年代的藝術家。他們在藝術方面所關注的問題以及具體表現,是難以清晰、準確描述的——中國各個地區的發展非常不平衡,青年藝術家成長和生活的環境差異非常大,再加上其他具體而微的複雜因素,“青年藝術家”們彼此間的差異甚至可能大於相同之處。而且,青年藝術家與“非青年藝術家”既有大致的差異,但也有很多趨同之處。
所以,就筆者目前的體會而言,只能寬泛的大致描述:與年長的藝術家相比,很多青年藝術家更加注重自己真切細膩具體的親身體會(這也讓他們彼此之間的差異度進一步拉開),而不是看似宏大激越卻空泛的、概念化的、與自身無涉的。因為對真切具體的注重,他們在表達方式方面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在表達方式的準確度、豐富度、個人化和當代性方面,他們有了進一步的推進、拓展。這些特點,讓他們顯的獨立和多元。他們所關注的問題、領域各不相同,但如果通過交流,可以互涉。
當代藝術不是命題創作,個人志趣不宜強求。立足於“此時此地的我的感受”,是當代藝術的一個基本出發點,否則,即使再貌似宏大,也因出發點的空洞而難以讓人認同。從這一點來看,這些青年藝術家的出發點是可取的。從自身出發(即使它是瑣屑的、私密的) ,可以因其體驗和思考的真切而動人,也可以把很多問題進一步推進和具體化。但,如果以此為據索性對在全社會範圍內顯得重要的現實問題不聞不問,淡漠或隔絕自身與社會的各種聯繫,則又另當別論了。從作品所涉的範圍來看,到目前為止,寥寥無幾的青年藝術家與這個時代的重要問題發生關係,當然,這個現象本身可能就是這個時代的重要問題。
這些青年藝術家成長于由強制性政治社會部分地向市民社會轉型的時代(中國的這種市民社會,是在政府主動和適度出讓支配權後形成的),中年藝術家們痛切的歷史記憶和政治傷疤,對他們而言是比較隔膜的。他們更傾向於關注相對而言“去政治化”、“去公共化”的私人生活領域,從個體自身的日常生活經驗出發,遠離政治紛爭,回避社會批判,疏遠抽象理想。
他們成長于文化資訊發達、交流便利、當代藝術從地下轉向地上的時代。從他們的藝術作品看,他們的文化資源更為豐富、視覺表達更為國際化。藝術語言是重要的,否則無法順暢表達。但如果不關注公共領域、放棄現實變革的訴求,也不對自身的日常經驗進行深究,只是一味顧盼自憐,個體日常經驗會有狹隘、蒼白的可能。這時,語言越精緻,這些表達個人日常經驗的作品越有可能流於矯飾的小情小調和雅玩的視覺遊戲,在與市場結合後成為新興中産階級文化客廳中新的沙龍藝術。而這一點,在當下的中國藝術界已經是事實。
藝術首先應是基於自身的、有感而發的,有獨到的觸摸式、浸入式體驗。這些青年藝術家的作品,雖然圍繞個人的日常體驗,但經濟壓力、政治反思、文化困惑往往是暗藏的主因,由此而綜合成迷茫、懷疑、失落、憂傷等百感交集、一言難盡的情緒。如果經濟、政治、文化的困境是關鍵因素的話,這些遠不只是某個青年藝術家的困境。種種情緒也就並不只是某個青年藝術家個人獨有的,而是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尤其在中國年輕平民內心之中。所以,很多青年藝術家的看似強調個人化的作品,反而是很集體化的。
問題其實擺在這些青年藝術家面前:自己的藝術作品的文化價值如何?尤其是當青春期日漸度過後(這個問題更直接的擺在197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面前)。如果藝術表達的出發點是自身的現實處境,這個問題背後是一個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的現實問題——如何進一步了解現實,如何應對現實乃至進一步改進現實。比起藝術/藝術家而言,生活/人,顯然是更重要的。
從這一點來看,這些青年藝術家中傳達出的迷茫、懷疑、失落、憂傷等複雜情緒,既然是基於自身的現實處境,是有感而發的真切體會。可以進一步對這些體會進行反思,進行現實溯源。這將是更為漫長而持久的過程,也將面對更為豐富、廣闊的領域。只要出發點是真誠的,勤奮和天賦都會讓自己有所發現和體會。人的慾望、訴求讓人身處現實之中不斷産生問題意識,一旦有了新的問題意識,也就有了新的可能性。
與年長藝術家相比,某些青年藝術家目前在自己或他人眼中可能還有待更加“成熟”,但很多可能性的正在萌芽、生長,已經比較明顯。而且,從藝術中傳達出的資訊也是很有限的,語言的基本屬性即“真實”的替代物,非語言的直覺所感受到的“真實”是混沌的、無法言説、表達的。相對而言,語言只是遊戲,藝術只是“表演”,藝術家在面對和處理其他問題時的具體表現,難以從藝術中“見微知著”。至於在未知的前方每個人(不只是青年藝術家)的具體方式和能力,既取決於自身,也取決於各方面的情境,這需要通過各種具體實踐來實證,而不只是通過藝術這種“表演”來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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