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藝術批評不景氣,原因是很多的。中國當代藝術界大多從藝術批評家身上尋找原因是很不全面的。其實,某些中國當代藝術家缺乏接受藝術批評的雅量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而良好的藝術批評生態環境絕不是藝術批評家能夠單獨營造的,而是藝術家和藝術批評家乃至全社會共同營造的。
但是,中國當代有些有影響的藝術家拒斥藝術批評的氣勢很盛,有的藝術家在受到一些藝術批評家的尖銳批評後就不和這些藝術批評家來往,甚至視若寇仇。即使不得不來往,也是面和心不和。藝術家和藝術批評家成為諍友的很少見到。這種惡劣現象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以來開始抬頭並逐漸形成中國當代藝術界的一種暗流。當然,那些當代藝術家並不是完全厭惡藝術批評。他們只是拒斥“説壞處”的藝術批評,還是欣然接受“説好處”的藝術批評的。這些當代藝術家厭惡藝術批評,不是或者至少不完全是對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簡單化的、幼稚而粗暴的藝術批評心有餘悸,恐怕還是過於計較個人的得失。
這種消極現象一是反映了有些藝術家缺乏應有的自省,不能自覺地主動地優化自身的精神結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人的精神世界也是一樣,一旦失去了自我調節,必然要導致貧困和腐敗。這在藝術創作上表現為審美感知力的退化,是非辨別力的異化,與人民群眾離心力的增大。因此,進步的藝術家總是將自我凈化作為一種貫穿藝術生命始終的自覺行動。在這個過程中,藝術批評無疑發揮了巨大的促進作用。而有些藝術家固步自封,滿足現狀,缺乏應有的自省,很難自覺自願地接受幫助他們進步的藝術批評。二是反映了有些藝術家缺乏必要的自信,不能與外部世界進行廣泛的交流。其實,一部藝術作品如果經不起藝術批評,或者一批就倒,那麼,這部藝術作品的價值是值得懷疑的,甚至可以説是沒有多少價值的。反而,不少優秀的藝術作品都是在藝術批評中日益完善起來的。在世界藝術史上,大多數成功的藝術作品都是在反覆修改中出世的。這個不斷修改的過程就是批評和自我批評的過程。因此,只有那些缺乏自信的藝術家,才拒斥各種藝術批評。
茅盾、姚雪垠等大家,在自覺地推動中國當代藝術批評的科學發展上的態度值得借鑒。他們既是清醒的,即能夠認識到自身局限,也是自信的,即能夠看到自身長處。因此,他們在藝術批評上成了真正的諍友。姚雪垠對茅盾雖然充滿了敬意,但絕不是盲目的。姚雪垠評論茅盾時認為“每個歷史運動中的有功之士,都是歷史的産兒,既參與對歷史的締造,也不能擺脫歷史的局限。他們是在歷史的局限中做了歷史前驅的戰士”。而茅盾也是清醒的,認為“彼時眼光短淺,而膽大敢為,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及今思之,常自汗顏”。茅盾沒有文過飾非,而是在接受藝術批評的基礎上進行了自我批評。姚雪垠在藝術創作上做到了“生命不止,探索和追求不止”,而在藝術批評上,他更是聞過則喜,聞過必改。阿英批評長篇歷史小説《李自成》在融化西洋長篇小説同中國章回體長篇小説的手法的過程中還存在不統一的地方。姚雪垠很快就在文字風格上重新推敲一遍,修改的地方很多。吳晗指出長篇歷史小説《李自成》在作家敘述部分,連“滿清”一詞也要避免使用,不要無意中流露出大漢族主義思想。姚雪垠馬上仔細檢查了全書並改正了一些地方。姚雪垠認為茅盾對長篇歷史小説《李自成》的分析和評論“實為文藝評論的典範”。他將茅盾關於《李自成》的所有來信,包括對第二卷各單元的意見,用厚道林紙粘貼,裝成一冊。後來,他還從茅盾的信中將談論小説藝術的部分抄出來發表,“推動重視藝術性的文藝風氣”。
中國當代藝術界遲遲沒有出現偉大的藝術作品,批評和自我批評開展不起來恐怕是重要原因之一。從俄國藝術批評家別林斯基對果戈理晚年藝術創作的批評中,可以看到19世紀俄國藝術批評尖銳和激烈的程度。別林斯基從3個方面對果戈理晚年的藝術創作進行了尖銳的批評。一是別林斯基深刻地批評了果戈理晚年藝術創作發生的“可怕癌變”。指出果戈理曾經藉優美絕倫、無限真誠的藝術作品,如此強有力地促進俄國的自覺,“使她能夠像在鏡子裏一樣地看到自己”,而晚年卻憑著基督和教會之名,教導野蠻的地主榨取農民更多的血汗,更厲害地辱罵他們。二是別林斯基透徹地把握了果戈理的聲名迅速衰落的根本原因。果戈理對自己以前的藝術作品表示不滿,聲言只有當沙皇滿意時,才會滿意。作為一個作家,尤其是作為一個人,降低了身價。三是別林斯基尖銳地挖掘了果戈理創作《與友人書信選集》的現實動機。指出果戈理寫成《與友人書信選集》不是一天、一星期或一月之功,也許卻是在一年、兩年或三年裏寫成的;這之間有著前後呼應的聯繫;在隨意的抒寫中可以看出深思熟慮,對最高權力的歌頌圓滿地解決了果戈理在現實中的境遇。這種藝術批評的尖銳程度似乎是中國當代藝術家沒有感受過的。在這種藝術批評中,別林斯基提出了藝術批評應該堅守的根本原則。這就是別林斯基在《給果戈理的一封信》中指出的:“自尊心受到淩辱,還可以忍受,如果問題僅僅在此,我還有默爾而息的雅量;可是真理和人的尊嚴遭受淩辱,是不能夠忍受的;在宗教的蔭庇和鞭笞的保護下,把謊言和不義當做真理和美德來宣揚,是不能夠緘默的。”而19世紀俄國藝術界之所以能夠出現偉大的藝術批評家、藝術家和藝術作品,別林斯基的這種追求真理、不留情面、入木三分的藝術批評在19世紀俄國能夠存在併發生重要作用不能不説是一個重要原因。而在中國當代藝術界,別林斯基這種尖銳的藝術批評是很令人期待的。現實情況是,即使偶爾出現這種尖銳的藝術批評的萌芽,也會遭到圍攻,甚至謾罵,還被指責為是惡意的。
當然,藝術批評的存在價值並不完全取決於藝術家對文藝批評的接受。至少藝術批評還肩負著引領藝術消費和提高國民素質的重任。也就是説,藝術批評家完全可以不用理會藝術家對藝術批評過激、過敏和過當的反應。但是,藝術批評的發展和興盛卻離不開藝術家對文藝批評的接受。因此,良好的藝術批評生態環境不完全取決於藝術批評家,而是由全社會主要是藝術家和藝術批評家共同營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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