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異與碎化:“新圖像”繪畫的語言契機與問題意識
“新圖像”包括“(現成或既成)圖片”以及“影像”、“影像感”或“影像截圖”等。圖像繪畫在其傳達資訊的流通性上具有優勢,有時甚至不需要藝術史知識,更無須架上藝術創作經驗,便可以“讀懂”,這也是圖像(式)繪畫在“非專業圈”的資本市場得以被青睞的重要原因。資本、市場的介入使年輕藝術家信心倍增,也充滿焦慮,市場這把劍具有助力和逐利的雙刃,以空前的制動力在雕塑和淘洗著藝術家,後者在或大或小的工作室中,閉門生産圖像與思想,他們用非同於傳統和前輩的方式展開價值生産,表達社會生活。而選擇大眾所熟知的圖像內容或圖式切入,更可看成當代架上繪畫尋求與社會建立平衡或溝通關係的一種努力。
從圖像到架上,其間經歷著個人習性和文化判斷等諸多可供探究的環節。引用羅蘭·巴特在他的《藝術,這老東西……》一文中的説法,流行藝術(美術)同意成為一種圖像製作過程,同意成為一種圖像集。當然他的意思是來自並針對於平淡無奇的尤其是美國化的事物。以繪畫性複製圖像為主要方式和手段的藝術並不意味著一種對既往價值的簡單否定,也並非來自於對傳統學院教育的一種簡單拒絕,它聽從於一種時代性的歷史推動力。可以説,圖像生産是這個時代最鮮明最廉價的視覺供應模式,圖像資源的氾濫使藝術家很容易尋找到適合自己演繹的圖像,圖像的繪畫性變異的確容易給繪畫者帶來創新的快感,這種快感是古典繪畫和古典式的繪畫方式所不能提供的,在對圖像的繪畫轉譯中,藝術家適度想像,易於迅速確立風格,找到表達的基點。馬克·坦西、皮恩斯坦等美國當代畫家的圖像(式)繪畫、裏希特及其嫡系,包括圖伊曼斯、Johannes Kahrs等,使許多東北藝術家看到了圖像繪畫的表現力,儘管2000年以來,中國當代繪畫的圖像化氾濫預示著繪畫,尤其是油畫的語言危機,但圖像畢竟給新繪畫帶來了新的表現效果和語言契機。石心寧、徐若濤、“藝術教育小組”等藝術家的作品雖借用圖像的政治性敘事,卻分別以戲謔和虛擬的歷史感、塗鴉和置換等方式,使圖像化作品遠離了圖像的所指,至少,這些有趣的、講究製作的繪畫實踐消解了以往宏大命題所帶來的空套話語模式,將政治、藝術史圖像轉換為“圖像政治”或新的“合成圖像”。的確,對於表達而言,是否參照照片或圖像不再那麼重要,關鍵看藝術家所用的方法,傳遞的思想,以及帶出怎樣的氣質,而不是用某些符號來定義藝術。梁昊鵬堅持使用接近傳統的工作方式——比如製作畫布、擺模特、寫生等環節——進行繪畫,但作品氣息卻全然非古典。也就是説,最終還是看藝術家如何用一種相對新穎的、具體的語匯把思想表達出來,嚴肅的藝術史都是記載在藝術語言上有貢獻的人。同時,在圖像繪畫方面,藝術家的思維能力和手藝才分必須能夠調動起圖像所提供的想像,而且還要把握住轉述過程中對每一筆每一個形的控制與想像。除上文所提到的藝術家之外,東北的圖像或圖像性繪畫方面,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有很多,比如張志堅、許成、邱洪峰、孫學敏、李演、李威、那危、于幸澤、賈藹力、李德海、宋元元、由金、孫策、李卓、李藝嘉、劉光光、鄒濤、盧海娜、劉婷婷、閆珩、王天昊、桂揚帆、無青等人,他們的作品大都是在保留圖像感的同時,對圖像進行的不同傾向的繪畫轉譯。個中語意,因人而異,不一而足。
筆者認為,與國內許多圖像繪畫的聚集地如“川美”或“廣美”的卡通性或卡通傾向的繪畫群體相比,東北當代圖像繪畫所呈現的想像力基本建立在敘事性之上,同時注重作品的筆觸意味和繪畫過程感,而不單單把畫面弄得如通常意義上的悅目,這些作品往往基調沉著,氣氛真切,有“視效”上的爆發力。由於地域性格和教育背景的接近,東北藝術家對圖像的選擇傾向也存在著某種趨同性。分析起來,在氣候特徵、國家氛圍、與前輩藝術之間的關係、“中間代”的缺席、教育背景、醞釀期、畫面語言傾向、集體形象,也包括最初的市場反應等方面,東北當代圖像或具象繪畫狀況很像德國的“新萊比錫”畫派,這應該不是比附。所不同的是,前者的主要源頭之一是美國當代繪畫的某些模式或經驗。但另一方面,許多具有東北和學院教育背景的藝術家,僅僅滿足於圖像內容的視覺誘惑和對其複製過程中的描繪快感,以及圖像帶來的天然作品感和完成感,而較少考量圖像的性質、來源與個人表達的關係,因此圖像在繪畫中,要麼表現為一種追隨圖像或照片風格的繪畫,其語言實質仍然是人云亦云的和既成圖像的,要麼滿足於某種類似全景畫帶來的感官體驗或把作品弄成“裝飾畫”——而且是一般意義的幾無智力含量的裝飾畫。其實不管怎樣,所有這些都必須回歸到藝術本體的建構中才有力量、才有説服力,而不是隨意根據個人喜好、市場反應和閱讀習慣去複製生産。由此,我們不得不追問,圖像獵奇之後,“點子藝術”被一掠而過之後,藝術的方向在哪?意義如何從圖像進入“繪畫”或從中折返,從而讓繪畫變得更純粹?拋開風格和圖式的大同小異,藝術的問題點和方法啟示何在?徐冰的一段話,讓我心有慼慼焉,他説:“藝術的深度實際來自藝術家用你尋找到的藝術語匯,處理你與自己身處的現實和社會之間的關係;這種處理技術的高下,體現出藝術的高下,而絕對不是在風格流派之間來比較。”這是堅持嚴肅品質的藝術家所必然需要追問的,僅僅滿足或追求視覺快感的藝術畢竟多少顯得蒼白,儘管它同時也需要藝術家極大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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