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專業設置中的唯技術主義危險
中國的各家美術學院,都是用國油版雕加上設計專業的科系設置。就是設計專業內部,也是按照工業産品設計、環藝、染織服裝等等來劃分。這基本上是以材料來劃分的。只有中國畫係的設置是一個例外。
如果按照媒材的分類原則貫徹到底,“中國畫係”應該叫做“水墨畫係”或者“彩墨畫係”。1950年代新中國成立初期,是潘天壽先生力主改名為“中國畫係”,以保存文化根脈,此舉遂成為各家美院的定名定例。但是,其實如果把這種根據文化傳承的邏輯也貫徹到底,那麼油畫係應該叫做“西洋繪畫係”。我們傳統的“國油版雕”專業設置,其實存在著這種邏輯的內在矛盾。
兩種分類邏輯中,按照媒材來劃分顯然更佔上風。這是因為從媒材來劃分,具有技術主義的色彩,規避了意識形態問題,是各家學院的管理者最無憂的一種選擇。而且,按照媒材來劃分,造成了建設一個新專業的重點,不在於新的教學思想的提出,而在於硬體的購買。
2005年之後,全國各家美術學院,包括很多綜合大學的藝術設計專業,紛紛開工新媒體或數位媒體專業。除了大家對於這方面人才的社會需求量有信心之外,很大程度上和這類項目的設置能夠申請大量經費有關。對於學院的管理者來説,一個高科技的電腦機房的建立只是花錢,沒有任何政治風險,在外賓和領導參觀的時候,這類新機房是學校中必到的地點。據我所知,很多學院都有大量昂貴的設備買來之後根本沒有人會用。有一些設備買來之後好幾年沒有開箱。
這種浪費的根源就是唯技術主義,設置新專業的時候不敢提出,或者沒有能力提出新的教學思想。匆忙地花錢買設備。這種唯技術主義的思想傾向,一方面是意識形態領域尚未完全開放,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能力提出教學思想的人其實不多。第三方面的原因是潛意識的,深藏于傳統科系的媒介分類邏輯之間。
如果按照佔上風的媒材分類邏輯,新媒體專業分成數位攝影、錄影、聲音藝術、網路藝術之類就順理成章。先把各種硬體買來也就順理成章。2003年中國美院成立綜合藝術系,原來的綜合繪畫係成為這個綜合藝術系裏面的一個“綜合繪畫”工作室。第二個工作室叫“綜合造型”,其實就是做裝置的。我將要進入的第三工作室,大家的邏輯也是順理成章的,以為應該叫做“綜合視覺”、“綜合……”之類。
幸好這時候我想到了潘天壽先生的做法,和楊勁松先生一起,我們頂住了這種尋求徹底性的邏輯,堅持把這個工作室命名為“總體藝術”工作室。我們這麼叫,就同時提出了一整套的教學思想:以文化研究為基礎,大量借用社會學方法,關注介入、參與、有社會化傾向的藝術,底層傾向和非美術館傾向……等等。
這樣,“總體藝術工作室”成了唯一一個提出明確的教學思想傾向的教學單元。由於有了明確的傾向,學生們明確地知道總體藝術工作室是幹什麼的,有了選擇進入或者不進入的自由。設置教學項目的時候變得非常順利,有所為有所不為,整個教學體系很容易就形成了。8年來,總體藝術工作室沒有把錢浪費在購買設備之上,完成了大量的項目,性價比之高顯而易見。
由於教學思想明確,我們在選擇客座教授的時候方向也非常明確。他們的個人傾向和我們的學術思想基本是吻合的。不吻合的地方,則學生們很容易看到並進行揚棄。
這樣,總體藝術工作室和主流的媒材分類邏輯形成了矛盾性的張力。一個學院內部,這種內在矛盾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如今中國美院的新媒體系和綜合藝術系合併成跨媒體藝術學院,合併之後的工作室設置,就在此面臨了按照哪一種邏輯來設置的問題。
在激烈的爭論之後,教授工作室層面,我們選擇了按照總體藝術工作室的模式來設置。要求每個工作室導師必須提出明確的具有文化傾向的教學思想。而按照媒介來劃分的邏輯,則體現為實驗室制度。由技師負責的實驗室,按照攝影、數位機床、錄影剪輯機房之類來劃分。這些按照媒體劃分的實驗室平臺,必須向各個工作室的師生全面開放提供服務。
按照我們的設想,似乎找到了兩種邏輯之間最好的關係。但是還需要實踐的檢驗。
命名的混亂
從專業設置按照哪一種邏輯來進行,可以看到一個當代藝術專業的命名對教學內容和方式會産生實質性的影響。我們之所以選擇用“跨媒體藝術學院”這個命名,也正是考慮到要規避那種唯技術主義的邏輯,把我們的文化關注通過命名直接地表現出來。
國外的美術學院很少會使用“新媒體”這個詞彙。一般都會叫做“媒體藝術學院”,比如德國卡思魯爾的著名的媒體藝術學院ZKM。攝影已經出現了170年,錄影也已經出現了60年,最新的網路藝術、互動藝術,都有十幾年曆史了。要新到什麼程度才算新媒體呢?參與新技術的研發?這方面肯定不是美術學院的強項,美術學院不可能強過麻省理工學院貝爾實驗室。
需要更多地從社會構造力的角度來面對技術和媒體的影響。以攝影為例,純粹從技術角度來思考攝影史的開端,是如何小孔成像和定影這類問題。從社會構造力的角度,是攝影如何導致了繪畫的轉型,有底片可複製的攝影的出現,如何導致畫報的出現,最後導致讀圖時代的出現。攝影的社會文化屬性,如何把圖畫變成了圖像,如此等等。應該説,這兩類有關係但也有相當區別。我們希望,跨媒體藝術學院的學生,應該由第一類問題,深入到第二類問題中。同時,只有對第二類問題具有高度的敏感性,才可能真正對第一類問題有深刻的理解,並帶來真正有價值的技術革命。
應該説,中央美院的“實驗藝術系”是一個非技術主義和非媒材分類邏輯的命名。只是作為文化方向,“實驗藝術”本身的排他性不足。藝術領域除了行活之外,所有的嚴肅探索,幾乎都可以叫做實驗藝術。最近央美正在籌辦全國實驗藝術教育大會,原計劃要編《中國實驗藝術史》,發現這本書就會是整個藝術史,只能放棄。除了外延太大之外,這個詞還容易引發美院中其他係科的反彈。
廣州美院原先在教育系裏面的“綜合美術”專業剛剛獨立出來成為“實驗藝術系”,四川美院正在籌辦“新媒體系”,天津美院的“現代藝術學院”已經建立了好些年。隨著更多學院加入設置當代藝術專業的行列,命名的混亂不但不會結束,還將越演越烈。當然教學的實質更重要,但是名正言順,成熟的命名對於名下的工作方向還是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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