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曾任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研究員、後又擔任過北京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副館長的朱揚明,受邀在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陳家祠)舉辦“博物館策展的宗旨、規則和步驟”講座。作為一名有著豐富策展經驗,同時又對中外藝術史非常熟悉的學者,朱揚明曾大膽指出過,國內很多“策展人”不策展,嚴格來説只是協調人。在演講結束後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朱揚明也對當下藝術批評中存在的一些問題進行了剖析和針砭。
“輸在起跑線上”這話在我看來很荒唐
不得不説,早在青年時期,朱揚明就非常有遠見。他喜歡藝術,在工藝美術研究所工作過,但讀本科的時候,他並沒有選擇美術學院,而是考入了英語系,當時他心裏已經盤算好了,以後要到國外去開開眼。大學畢業後,朱揚明進入四川美院教英文、辦學報,同時做外事工作。1985年,他就把川美一些後來非常知名的當代藝術家,像張曉剛(微網志)、周春芽等人的兩百多件作品,帶到了美國佐治亞州,在大學美術館和畫廊做了一年的巡迴展。
“這也許是中國第一個赴美舉辦的當代藝術展,但很多人並不清楚,當時有作品參展的藝術家,大多也忘了這回事。因為辦完巡迴展,我就留在美國讀書了。”
當時,佐治亞州藝術交流協會的會長腦洞大開,想將這個中國當代藝術展搬進國家畫廊。朱揚明覺得那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會長先生真的就給當時的總統寫了一封信。“結果,兩三個星期以後,總統辦公室回信了,大意是説:‘收到您的來信了,非常感謝您的建議。國家畫廊沒有檔期,這方面的展覽也不是我們的興趣所在。’雖然被拒絕了,但人家還是很客氣地回復你的。在美國就是這樣,你不主動問,結果永遠是零。因此,無論有什麼想法,千萬別不好意思開口。”朱揚明表示。
此後,朱揚明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讀美術史的研究生,主修的是中國美術史。“但不可能只學這個,因為教授只開兩門課,其他學分要靠自己再選修西方藝術批評史、理論史等。雖然這些方面的知識積累跟西方學生不能相提並論,但教授的打分標準是一樣的,只能自己努力了。所以,‘輸在起跑線上’這句話在我看來是很荒唐的。”
就這樣,讀書期間,朱揚明便進了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實習,並留下來工作,後來成了亞洲部的研究員,一幹就是15年。直到2005年受邀出任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的副館長。“當時我也考慮換個工作環境試試,正好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的館長王立梅女士就來找我了。我讓她給我三個理由,她説,一、她要找的這個人,必須既懂中國文化又懂西方文化;二、要在國外最好的藝術學院上過學,並在國外著名博物館工作過,擁有國際視野又跟中國的博物館關係良好;第三,中英文都非常棒。後來我讓她給我三個月的時間考慮,經過深思熟慮,最終答應了。我想,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的平臺很大,可以辦很多展覽;過去我主要做中國的、亞洲的藝術研究,做這個世界藝術館的副館長,也是個學習的機會,可以對世界藝術有更全面的認識,並挑戰自己的運作能力、管理能力、統籌能力。”
文創品要有實用性 解説員不是復讀機
積累了多年功力,在博物館展覽、講解及藝術衍生品開發等方面,朱揚明都有自己的獨立判斷和經驗。在他看來,雖然今天聲光電技術很流行,但如果只為多媒體而多媒體,是大可不必的。所謂的互動區、體驗區也一樣,如果是針對小朋友的展覽,比較有意義,對大人而言,手動不如腦動。“我們看書時,小説中所描繪的場景、對話,在我們的腦海中形成了畫面,展開了情節,這才是情動於中。看展覽也一樣,展品本身就會帶給我們很多感觸。”
對博物館的背書式講解培訓,朱揚明也不認同。“在海外,志願者講解員都是通過上課、讀書,然後試講上崗的。他們不是聲情並茂的復讀機,而是思考消化後以自己的方式來進行講解,對大人怎麼講,對小朋友怎麼講,對高中生怎麼講,對博士生又該怎麼講,各不相同。”
另外,對於國內日益受到關注的藝術衍生品開發,朱揚明認為確實大有必要。但在注重衍生品的紀念意義、知識傳播功能之外,還要特別注重實用性。“到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看看,就會發現,那裏百分之八九十的文創産品都具有實用性。他們很強調設計,而所謂設計,就是實用第一,美觀第二。我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工作時,曾經接到過一個電話,一位美國人説,他來中國玩,看到一個當代油畫展,很喜歡羅中立的作品,想帶點明信片或招貼畫回去,但買不到。其實名作的招貼畫,在西方博物館是最常見的。衍生品中,紙張産品也是賣得最好的,好賣到超過總量的百分之五十以上,這一點國內的博物館可能還沒有完全意識到。”當然,朱揚明也強調,文創産品的開發,不是什麼好賣就賣什麼,必須體現博物館的審美意識和價值判斷,因此,國外知名博物館的藝術衍生品開發,決策權基本是在研究員手裏。
對話朱揚明——國內觀眾的認知多停留于獵奇和看寶
廣州日報:在您看來,西方學者研究中國藝術,跟中國學者有什麼區別?
朱揚明:這個比較複雜。譬如青銅器方面的研究,日本和西方的學者做得都相當好;書畫方面,美國的方聞和高居翰等名家,也做得不錯。高居翰對中國古代書畫進行大眾化的解讀,很有意思,每本書都能引起一些爭論。當然,近些年西方學術界在中國書畫研究方面,有點衰落,但青銅器研究仍然很強。西方學者有他們的特長,中國學者也有自己的特點。文獻和考據是我們的傳統,西方人在圖像解讀上更擅長。
廣州日報:那今天國內的藝術批評存在什麼樣問題?
朱揚明:我們經常説某張畫氣勢磅薄,那得講清楚怎麼個氣勢磅薄法;也經常説神工鬼斧,同樣把鬼斧神工的具體表現描述出來。不然這個詞放在這個人身上也行,放在那個人身上也行,放在這個展覽也行,放在那個展覽也行,就説明你只是在講籠統的概念,不能落實到具體的作品上。這是我們當前進行藝術批評存在的最大問題——只講一些抽象的形容詞和概念,沒有實實在在的分析、描述、解釋、表述。
廣州日報:中國古代藝術品是西方博物館的珍藏;那麼,中國的當代文化藝術,又該如何更好地被世界所認知?是不是只有將傳統文化活用到當代藝術形式中,才更有可能性?
朱揚明:是的,想將自己的文化國際化,一個是國際視野問題,一個是文化貫通問題。光強調自己的特色,進入不了國際;光關注國際,不聯繫自己的文化,就找不到最好的切入點。
廣州日報:在您看來,國內普通觀眾對西方藝術的認知,是否仍處於初級階段?
朱揚明:其實,目前國內大部分觀眾對中外文物藝術品的認知,基本都是抱著獵奇和看寶的心態,並沒有真正想去了解其背後的文明、歷史、文化內涵,以及藝術家的特點。我想,這方面,一些鑒寶類節目起到很壞的影響。另外,博物館的話語權也不夠。對作品真偽問題的解釋,話語權本來應該在博物館研究人員和大學教授手上,目前卻主要在社會人士和藏家手上,這就比較麻煩了。
來源:大洋網-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