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迪安,現任中國美術館館長,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美協副主席等。從事20世紀中國美術研究、當代藝術批評與展覽策劃、藝術博物館學研究。2000年以來,致力於向世界介紹中國藝術,策劃了許多重要展覽。央視《人物》專欄、美國《時代週刊》等為其作過專門報道,被美國《藝術與投資》雜誌評為“影響世界藝術的50位名人”之一。
記:你策劃了不少國際交流的美術展覽,歐羅巴利亞中國藝術節2月剛落幕。作為中方總策展人,你最深刻的感觸有哪些?
范:國際社會有一種特別迫切了解中國、尤其是通過文化了解中國的願望,這就把中國文化的國際形象,這樣的命題突出地提示出來。視覺藝術或者説美術,有一個如何正確分析當前國際交流的方式、方法、效果、效益和對策問題,
記:以你的體會,歐洲人對中國藝術的認識是相當不足嗎?
范:我自己的體會是:國際社會特別是西方社會,對視覺藝術的中國文化了解,長期以來是有偏差的。第一存在著很多盲點,整個視覺藝術的國際傳播相當不夠,資訊也相當滯後,甚至很不全面,所以一個西方人包括知識界中的人,要讓他了解中國美術的來龍去脈、基本特色,處在無知和半無知狀態。當然有兩個原因,一是長期以來有西方文化中心主義的觀念。二是長時間中國視覺藝術進入西方社會的主渠道、主平臺、主要場館展示機會不多,所以導致了他們的盲點。我覺得在此時,向西方介紹中國視覺藝術,要有一定的針對性,建立在填補他們的文化盲點和糾正他們的文化偏見上,在某種意義上,今天的藝術交流不是一般的交流,是一種文化的對話,建構起一種文化的對話。這些年我們注意跟國際上著名的博物館建立一種合作關係,因為西方藝術博物館很專業,有基本固定的觀眾群,有比較穩定的觀眾量,跟這些機構合作,使中國藝術更多地介紹出去。
美術館要保持規格,放下架子
記:你是美術界的重量級人物,2005年底擔任中國美術館館長以來,提出“以公眾為中心”的辦館理念,美術館放下了“殿堂”的架子,“親民”政策不斷,各個方面的反響都不錯。你認為與過去相比美術館有什麼新變化?中國美術館免費嗎?
范:美術館不僅僅是展示功能,同時兼有要收藏好藝術作品、為國家增加藝術總匯,開展各種多樣化的教育活動、建構美術館與公眾的關聯,美術館既保持藝術“殿堂”的規格,又放下架子成為民眾的審美家園。美術館界形成了很好的界內聯繫,共同使用相互資源進行各種項目的交流與探討,包括這次“路德維希捐贈作品展”,武漢也是國際交流豐富的大城市,展覽為市民提供了新的審美內容,路德維希捐贈作品是國家的資源,由此,我提出“國家資源大眾共用”。
記:館藏的藝術品來源於哪些?公共收藏和中國公共藝術展面臨著哪些難題?
范:藏品是美術館重要的立館之本之一吧,我們千辛萬苦跑到國外去看藝術博物館,是要去看那幾件珍藏。中國美術館由於很長時間是唯一的國家級美術館,在計劃經濟時代,有著相當強歷史優勢,積累了一大批20世紀以來的名家和代表作品,藏品構成了很好的對中國美術歷史性檢視。今天人們已把藝術收藏當作一種投資手段、增加財富一種渠道,整個社會多種力量、多種資源、多種獎金,來爭奪優秀藝術品,這種態勢已擺在館長們面前,所以我們在收藏上要採取多種方式,依靠藝術名家和藝術家親屬的支援,向美術館捐贈作品,通過平時流動性展覽從其中有所選擇,形成常規性收藏,根據建構藝術歷史的需要,做一些專題收藏,收藏領域甚至擴大到與美術歷史相關的文獻、圖像、影像。我認為,好的藝術品應該放在公立美術館。古話説“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很多作品經不過五世,可能藏來藏去,就找不到了,或者藏來藏去,就真正藏起來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呼籲社會,無論是藝術家,還是收藏家,社會力量都要有這種共識,應該把藝術資源更多讓社會共用。
記:人們在網路上展開視覺的閱讀,出現了新媒體藝術的創造。你對新媒體藝術前途怎麼看?
范:隨著電腦技術特別是數字技術的發展和網路時代的到來,通過數字方式來進行圖像閱讀,已是越來越廣泛了,這對美術館而言也構成了挑戰,人們習慣於看三屏圖像,上班看電腦螢幕、下班看電視機螢幕、平時看手機螢幕,這三屏圖像極大佔據了人們圖像欣賞的空間和時間,我不得不擔心到美術館的人少了。另方面要看到,社會成員有很大審美的需求,對圖像新知的渴望,這又是很好的基礎。一方面媒體時代帶來了媒體閱讀方式,另一方面我們呼籲不斷構成原作閱讀方式,這就是吸引更多公眾走進美術館,來欣賞原作、閱讀原作,在和原作的對話中,能夠産生與視屏圖像閱讀不同的一種感受。我仍相信,美術館不會因為網路時代的到來,而失去魅力。新媒體藝術可廣義地看,藝術方式跟新媒體的聯繫,包括生活中無所不在的對媒體運用。一些專門藝術家,利用媒體技術和媒體語言,進行的藝術創作,如果作為狹義的新媒體藝術,美術館肯定要關注、舉辦專門的展覽,來推動發展、檢視狀況,整個新媒體技術所帶來的圖像閱讀方式,美術館有自己的獨特優勢。
記:波普藝術和玩世現實主義在中國發展很快,市場也很好,從藝術和市場角度怎麼看待這種藝術潮流?
范:波普藝術和玩世現實主義都是藝術評論家對某些藝術現象的個人化表述,但是藝術現象不見得只有一種表述方式,波普藝術就是大眾圖像或者説流行圖像跟藝術生産與創作的一種關聯性,玩世現實主義更多指涉的是藝術家的一種態度或者説是藝術家精神生活特點,中國當代藝術經過了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總體發展,跟社會變革過程中出現的某些矛盾、焦慮,社會共性問題當然有關聯,藝術家對這些問題進行反思,作出自己的表述,這也是正常的。
歐洲人不知道齊白石
記:你策劃“歐羅巴利亞”中國藝術節在比利時展出時,有個新鮮觀點:傳播中國文化要會講故事,書法在國內熱在國外冷,對於書法和繪畫藝術向海外傳播都是這樣嗎?
范:不僅僅是指關於書法和繪畫,只要是對外交流的文化項目,我認為都應該學會講故事,就是説要了解對方的觀眾,更要把自己展示的資源、內容,創造性地編成新穎、吸引人的故事,這是非常重要的。國外有多少人能認識中國畫壇名家呢?連齊白石歐洲人都不知道,何談當代這麼多畫家呢?但反過來你把一個故事講好了,你不見得是名家,但人家通過這個故事認識你,你就開始成為名家。一個山水畫展,你要告訴人家中國山水畫追求是什麼,這個山水畫展構成什麼特色,當代藝術也是這樣,不管你是體現對女性的關注、社會某個群體的關注,甚至包括個人畫展,哪怕是當代大畫家的畫展,也要告訴別人他的創造性在哪,這就涉及到展覽的策劃。
記:你曾説過中國擁有數千年連綿不斷的視覺藝術歷史,而且在世界文化中顯出獨特的體系性特徵,你當時指的體系性特徵強調的是哪些方面?
范:中國的造型藝術,從上古時代彩陶、青銅文化開始,就具備一種創作主體即藝術家自身與外部世界的緊密地關連,這種關連通常是建構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上,這種傳統一直貫穿中國畫、寫意畫、文人畫,到今天仍然不變。
記:這些年來,中國通過各種“文化年”、藝術節等形式來推銷中國文化走出去。從藝術特別是當代藝術的角度,你覺得中國文化大規模地走向世界還需要在哪方面努力?
范:當代藝術家生活在中國社會這樣快速發展、劇烈變革的時代,他們的心靈感應和感受是非常豐富的,這裡面所萌發的創作生機、創新的衝動和創造力,都是前所未有的。
中國雙年展不是特別多,關鍵要有特色
記:雙年展已發展成為一種全球性的文化現象,你是上海雙年展的策展人,對中國和世界的雙年展這種當代藝術展覽制度的走向和未來如何把握?
范:一方面,雙年展是不是能成為藝術發展的風向標?不見得,很多有可能是走過場。另一方面,在中國來説,雙年展也不是特別多,只有若干個品牌,總量來説,我不認為是多,因為中國之大、城市之多。嚴格來講,雙年展應該把握的最重要特點是以城市為依託的,以城市文化為基礎的一種固定的展覽機制。雙年展關鍵是辦出與自己所處城市的文化聯繫。
記:今年上海雙年展適逢世博會,你説雙年展劇場將成為一個多領域、跨媒介的公共現場,這是什麼概念?
范:今年上海雙年展主題是根據它自身的學術邏輯來派生出來的,它緊緊圍繞著上海城市文化建設和取向來構思自己的內容。這屆雙年展特別注重跨媒體、跨界別,之所以定為“巡迴排演”為主題詞的構想,策展小組認為,“排演”能夠體現一種可變性和可塑性,既有流動的、現場性的,又有通過這個過程提示形成某種趨向,當然更加強調觀眾的互動性。
“涉嫌剽竊”怎麼辦?等法院宣判
記:近來,各地媒體網站都在傳播消息,稱因涉嫌“剽竊”文章,你和台灣雕塑家蕭長正及相關網站被自由撰稿人黃以明告上法庭,並表示將索賠100萬。你發聲明説是“被署名”,從未寫過此文,把網站的過錯視為你本人過錯,這嚴重違背事實,也是“莫須有”的指控,進展如何?有網友質疑會不會是一場罵名家“博出位”的炒作或者説對你構成了名譽侵害?
范:他從文章中扒拉出來五段文字,又不是我寫出來的,吳冠中就曾到畫廊把署名是他的假畫撕掉。法院正在受理過程,在法院還沒有做出最後的判決時,我不再談論這個問題,我也很坦率。相信法院的公正,判決之後,媒體和社會可以討論這個問題,我願意參與討論。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採訪手記
作為中國最高藝術殿堂——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是中國當代藝術最重量級的推手,他的身份在藝術館長、策展人和藝術家之間轉換。本月5日他來漢實踐三年前在武漢美術館開館前許下的承諾,《中國美術館館藏路德維希捐贈作品展》如期給武漢市民帶來畢加索、安迪·沃霍爾、利希滕斯泰因等大師級珍品。他與記者坐在美術館孩子們的手工藝品中間閒聊,講話時有藝術家的激情作派,更有美術史家條分縷析、思維縝密的一面。對於涉及到他自身“抄襲門”的風波,也全不避諱,而是很坦率地説開庭後有消息了,會在第一時間告知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