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宇
藝術是佯裝的,因為沒有我們認為的真實的現實。
我們通常認為現實是相對於藝術存在的另一極,那是個幻覺,是對被符號遮蔽的實在界(但實在界是不是存在,還沒有被證明)的誤解。所以,不管是抽象藝術、還是所謂的寫實藝術,其實是藝術對假像的模擬,或者是對意識觀點的呈現。從康得、弗洛伊德、拉康到福柯、德里達,是關於主體被建構的秘密呈現的歷史,和在這個基礎上,主體感知、認識的歷史。現實是被建構出來的,因此哪有客觀的現實?那麼藝術呢?是基於整體或者個人的觀念的生産。所以,藝術在這樣的邏輯上其實就是現實本身,是現實的一部分,他與我們認為的現實沒有任何分別。那麼什麼才是客觀的?當我們不談論、不看、不想的時候,也許是(但實際上,客觀這個詞就是我們的發明),就如同拉康説的“我思故我不在”。只要一觸及,山就不是那座山了。在康得那裏,還有個不可知的物自體,在拉康那裏,還有個不可知的實在界,在龍樹那裏,沒有物自體,也沒有實在界,一切皆體現為 “空”性。
一個觀點:藝術應該是獨立的存在之物,不可被還原或者化約,這樣才可能是好的藝術。我支援這樣的看法,因為這能夠回答為什麼藝術是不可替代的。因為他不可被還原為其他類型的敘事模式、觀點、或者不同的媒介。但從這裡,看出他的現實性。藝術在模倣真實的原則,而創作出“真實性”,成為那不可化約的存在。但真實是被建構出來的,因為人的先天的心智結構,因為觀念、因為作為象徵物的“自我”,因為主體的歷史。還因為“我是我自身的擬像。”2。因此,當張洹的作品“希望列車”巨大的火車放在尤倫斯時,那是個滑稽的時刻。(有的觀眾)震撼的體驗來自對真實的誤認,認為他還原了真實。在一個虛構的空間中,被清理乾淨的零件,分部在四週,還有廢棄的火車和鐵軌。那是對我們稱為現實的模倣,但那其實是對假像的模倣,連獨立的存在之物都算不上。這裡的假不是否認事件(事件到底是怎麼樣的,我想也沒有人能回答)的發生,而是否認那真實性的原則,或者作品並沒有侵犯真實性的原則。
但不能孤立的認定“藝術呈現為獨立的存在之物就是好的作品”。因為還有另外一個來自藝術內部的理由,即藝術的判斷來自差異性。好的作品往往不是我們常認為的那種好。一個蘋果畫的非常的逼真,但從差異的角度,另外一幅可能技法上看似明顯有缺陷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因為相對於其他的作品,他具有差異性,也就是具有可能性。所以,不是獨立的存在之物也有可能是件好作品,他可能甚至看起來似乎是個政治的表態。比如漢斯·哈克的一些作品。那麼這裡的邏輯是:秩序的逃逸。 但他一定要是秩序的逃逸。《希望列車》不是對秩序的逃逸,相反,是從幾個層面見證了現存的秩序。而這個秩序,恰恰是個幻覺的遊戲。將現場的物品搬運到美術館呈現,這樣的方式並沒有對任何藝術敘事提出挑戰。他重復了陳舊的方法,並且並沒有改變任何敘事結構,使他呈現新的意味。但即使挑戰秩序,這遠遠也是不夠的,僅僅是內部的遊戲。這裡的內部,不是指藝術的秩序,而是整個社會文化的秩序,是資本主義的秩序。漢斯·哈克一齣現,就被秩序吸收成為秩序的一個部分,他反對不公正,反對妨礙言論自由。他的作品在不斷的挑戰不遵守遊戲規則的居心叵測的個人或利益集團。他在維護規則的正當性。而這個規則的力量在這樣的挑戰中,不斷的被增強,落實為公正的權利,落實為象徵的力量。我們越來越無法逃避符號對我們的覆蓋了。遊戲不斷的在吸收符碼,可以無窮無盡。公正是個遊戲,就像道德慈善,也是個遊戲一樣。當張洹以道德的名義呈現這個作品時,同樣掉入了這個窠臼。什麼是慈善?破除自我的幻覺,就是慈善。施捨、捐款、捨身飼虎,包括張洹所推崇的為人民服務,都是為了破除自我的執著。當美術館為了火車,拆了一堵墻,然後在砌上,撤展的時候,還要再來一遍。那麼這裡是破除了自我的幻覺,還是彰顯了個人和資本的力量?資本呈現了道德的力量,他加強了自身的符碼。另外一部分觀眾的感受是:這得花多少錢啊?明星做慈善,是為了自身的事業。這是個秩序的世界。反對這個秩序,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沒有正,哪有反?破壞道德和維護道德,是就像身體的左右手,互相在表演。從這裡我們也能看到朱其、徐冰、艾未未皆是在這樣的邏輯中樂此不疲。必須對幻覺發出挑戰。提婆被殺,臨死前對著傷心的弟子説:“諸法之實,誰冤?誰酷?誰割?誰截?諸法之實,實無受者,亦無害者!誰親?誰怨?誰賊?誰害?汝為癡毒所欺,妄生著見,而大號咷,種不善業。彼人所害,害諸業報,非害我也!”3這裡沒有兇手,也沒有被害人。這似乎是在為殺人兇手辯護。實際上是為了破除那虛假的幻覺,這個幻覺建立在由人的知覺意識、和生發出來的符號秩序的基礎上。
所以,藝術是佯裝的,道德也是。他們掩蓋了他們是秩序一部分的事實。這樣也就不奇怪,為什麼標榜批判資本主義的藝術,會成為資本的新寵。藝術是密集的符號,就像寶馬。VIP的拍賣現場,是現代貴族新的儀式,沒有錢和品位(就算是標榜的)是進入不了這樣的遊戲的。反對暗箱操作嗎?但他的象徵秩序絲毫沒有動搖,反而彰顯了他的重要性。徐冰厭惡藝術的無意義,需要找到新的賦予藝術意義的途徑。可惜他也跨界去做起了慈善,比如“木林森”計劃。汪建偉反對這樣的跨界,認為這樣的跨界是到對方領域去溜達,並沒有創造新的經驗。4(但也許説做慈善就是藝術,但在什麼都可以是藝術的當代語境中,他已經是教條了。那麼唯一的價值是,他為一些具體的人做了實在的幫助,但這樣的幫助,在剛才的論述的背景中,是不徹底的。或者建構一個新的表達現實的模式,但為什麼要建構這個模式呢?)。創造是對意識形態的拒斥,對教條的拒斥,對偏見的拒斥。但這樣的迴圈似乎無窮無盡,秩序在吸收反秩序,因為這是秩序本身結構的一個部分。因為我們是在圍繞秩序本身説話,就像俗話説打是親、罵是愛。所以忘掉秩序,忘掉讓秩序得以存在的符號分級原則,徹底漠視他。但藝術能怎麼做呢?
我稱藝術為佯裝的藝術,既然是佯裝的,那意思是有真正的藝術?我感覺自己留了個尾巴,割捨不了。就像我説佯裝的道德,難道有真正的道德?這是我的困境,至少現在不知道該如何逃離。
注:文章應邀對張洹的作品《希望列車》做展評,並主要採用的是我理解的波德里亞與龍樹的觀點和視角,來對國內當代藝術的觀點和現象做一些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