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薩迦》項目是你一直堅持的一個非常複雜的項目,對技術和精神的要求都很高。能不能説這是你最近做的最難的一個項目?
張:《薩迦》這個項目主要是藏學、藏傳佛教、考古學、虛擬技術和新媒體語言的融合,《薩迦》分為紀錄片和動畫兩個部分,從2007年的構思到2010年開始製作,資金和技術的難度都是很大的,但是我樂意去挑戰這個複雜的“虛擬藝術工程”,對於我也是一個超越。準備的週期很長,耗費的時間、精力都是巨大的,我想擺脫當代藝術中概念化的生産模式,要完成兩個片子這個週期一定是漫長的,這是技術和觀念的融合,尤其涉及到新學科的知識,需要漫長的實踐和學習,我相信“真知困而得”。
茜茜:我的意思是這個項目應該很耗費時間、成本、設備和人力,但同時對你個人來説應該也有很高的生理和心理成本。。。是什麼讓你一直能堅持?
張:我做作品一貫是不計成本,無論是時間、精力、金錢,我願意為之付出。熱愛是最好的老師,熱愛是最好的動力。尤其實驗動畫和紀錄片的製作是一個團隊的工作,需要系統化的管理和實踐,當代藝術是知識生産,藝術家是圖像的生産者,我更關心圖像背後的知識譜係。作品是關於現場、歷史、心靈的編碼與超越,藝術也是我們在漫漫長夜裏照亮未來的火炬,我希望心中一直有這種溫暖的力量。
茜茜:據説你的意志很強,顯然你很重視這個項目,不僅是作為一個藝術家而且作為一個個人。你能不能介紹一下這個項目的起源以及你執行它的動因?
張:這種意志可能是來源於我小時候的傳統教育,比如學習書法和武術,都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練習和實踐,功夫是修煉出來的。中國古代有“水滴石穿”的諺語,我相信點滴的積累可以改變未來,恒心是很重要的,“堅持就是勝利”是我從小受到的教育。《薩迦》的項目是一個“虛擬藝術工程”,其中有幾個重要的節點:1)2007年我進藏一個月開始去考察《薩迦寺》並拍攝了大量的素材。2)2008年開始為《薩迦》構思、收集素材、編劇,並開始系統閱讀藏學、考古學、佛教的書籍。 3)2010年與團隊進藏拍攝紀錄片《薩迦》,組建動畫團隊開始《薩迦》的製作。4)2010-2111年8月完成動畫電影《薩迦》和紀錄片《薩迦》。
我做這個項目,我從小受到佛教文化的影響很有關係,童年時的影響是一粒種子,長大以後一定會開花結果的。1993年當我第一次去敦煌石窟時,我被深深的震撼了,那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偉大的信仰和精神力量之下的藝術是永恒的,我一直迷戀中國古代美術中的石刻、畫像磚、雕刻、瓷器等,我一直對這個線索都很好奇。藝術家是要有點宗教情懷的,藝術就是藝術家的個人宗教,藝術家的工作就是超越之路。佛教從漢代傳入中國,對中國歷史、社會、文化的進程有很重要的改變,我很好奇藏傳佛教在元朝時“政教合一”的歷史進程?藏傳佛教在今天的境遇是什麼?我想從《薩迦寺》來解讀這其中的秘密,還是源於好奇。
茜茜:你最早做這個項目的初願是什麼?做完了對它有什麼看法?
張:最早做這個項目的想法是把動畫和紀錄片融合在一起,我更關注實驗動畫與電影語言的交叉,現在已經快完成這個項目了,我感到有不少的遺憾,技術和團隊的融合是很困難的,動畫語言和電影的融合也是一個難題,後來把這兩個片子分開了,動畫是關於虛擬的世界,紀錄片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五個虛擬的人物,進入了一個相同的時空隧道中,展開的遊戲化的多維度的世界。現在正在處於後期的合成剪輯階段,音效也正在編輯中。我希望《薩迦》對《迷霧》動畫有一定的超越,在語言上、技術上、美學和觀念上的表達都有一些突破,實驗動畫是非常技術化的,要突破是非常困難的,我和團隊的磨合也更嫺熟,我收穫了不少的經驗和教訓,對下一個片子是很有幫助的,實驗動畫也是遺憾的藝術,我想通過“試錯法”來獲得新的道路,每一次完成這個項目以後都有不少的經驗和教訓,我想這對未來的工作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茜茜: 關於薩迦派的歷史是怎麼樣的?今天薩迦的現狀是怎麼的?
張:薩伽派在11世紀時由昆•貢卻傑布創始,由其子貢噶寧布發揚光大。從貢噶寧布開始的五位教主,被稱作薩迦五祖。五祖中最為著名者除貢噶寧布外,為第四祖薩班•貢噶堅讚和第五祖八思巴(本名洛珠堅讚,曾為元世祖忽必烈灌頂,受封國師與大寶法王)。薩伽派當時在元政府的支援下以宣政院的名義統治全藏,開西藏政教合一之先河。其教主並不一定由出家人擔任,而往往是在家居士行使大權。最為著名的後期薩迦派大德為仁達瓦•宣奴洛珠,他是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最主要上師。宗喀巴大師祈禱文即大師專門為向仁達瓦上師祈禱所創作、使用的。 薩迦派到西元13世紀即中原社會進入元朝時,發展成為具有強大政治勢力的教派。薩迦派的第四祖薩班•貢噶堅讚和第五祖八思巴(本名羅追堅讚),分別為元帝國的鞏固作出巨大貢獻。八思巴被封為帝師,並奉命創制了“八思巴文”。這種蒙古新文字,在蒙古全境流通使用,為蒙古的社會、文化進步發揮了重大作用。
薩迦寺不僅是薩迦派的祖寺,在薩迦派信徒乃至整個藏族信徒中有著崇高的地位,而且它又是一座具有濃郁宗教文化氛圍的藏傳佛教寺院,在國內外享有聲譽。 薩迦王朝當政時期是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權。 薩迦寺從建寺至今已有900多年的歷史,其間薩迦王朝統治全藏70餘年,寺內所藏文物極其豐富,其中尤以經書最為著名。薩迦寺的圖書資料集中在三個地方,即北寺的“烏則”、“古絨”的藏書室和南寺的大殿,藏書的總數約有24000函左右。“烏則”為該寺最早的藏書室,據説在八思巴以前就放滿了圖書,八思巴時代也有少量的珍本藏入該室。該室除藏有大量古藏文抄本外,還有為數不少的梵文貝葉經和漢文經卷。這些經書部部都由金汁、銀汁、硃砂或墨汁精工寫成。因此,有些學者認為薩迦的藏書和壁畫可以同敦煌相比美,稱之為第二敦煌。除這三個較大的藏書室外,其他小殿和兩個法王的頗章內,也有為數不少的抄本和印本書籍。
薩迦縣面積7510平方千米,人口45019,薩迦寺是薩迦派的聖地,北寺已經毀於文革,薩迦南寺經過多次維修。薩迦寺每年都舉行或大或小多次法事活動,其中規模較大、獨具特色的要算薩迦寺夏季和冬季金剛神舞法會。薩迦寺夏季神舞在每年藏曆七月進行,冬季社舞歷十一月十十九日開始。神舞表演時,舞者都戴著薩迦寺護法神和各種靈獸面具,神舞用簡單的故事情節,形象地反映了藏傳佛教密宗神舞的滅殺魔鬼的基本內容。每年適逢這兩個法會時,成千上萬的遠近僧俗群眾都要趕到薩迦寺朝拜觀瞻,祈求吉祥平安。
茜茜:《薩迦》動畫分析了超越性宗教世界和物質現實之間的悖論。你自己怎麼處理兩者之間的這種比較?在你的日常生活裏,這兩個世界是怎麼衡量的?
張:在《薩迦》動畫裏,我關心藏傳佛教的精神世界和今天物質世界的某種悖論,我希望呈現這種物質和精神的矛盾和分離,紀錄片是完全以考古學家的角度來觀看,而動畫中人物在迷宮中的相遇,可能是某種預言化的思考,有一些遊戲化的成分,這是我在以前很少考慮的,動畫做到這一步,心裏有一些豁然開朗,自己開始明確一些現實和虛擬世界的矛盾相遇,我想還不主要是比較的問題,還有多重敘事的空間。比如小學和寺廟的對比、旅遊品市場和寺廟的對比、高速的城市化與自然景觀的對比等等。西藏大昭寺廣場什麼景象都有,世俗社會和信仰的關係在這裡變現得很充分和立體,紀錄片的開篇就有這場戲,有點緊張,充滿了懸念。
藝術家既需要虔誠執著的超越世界的神聖的情懷,更需要世俗生活的營養,藝術好比修行,但是這個修行是在世俗生活中進行的,我們很難把這兩者截然的分開,我試圖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通道,世俗生活和神聖世界的聯繫。我身邊有不少皈依佛教的朋友,宗教生活成為他們的重要部分,2009年我和家人去天台山國清寺小住十天,與主持聊天,看看風景、寫書法、讀閒書、畫畫,寧靜的生活很重要,修心、修性是很難得的,今天的中國太快、太瘋了,慢是一種奢侈和享受,冥想的狀態真好,我們太需要這種沉靜的生活方式。
茜茜:你最早給我介紹這個項目的時候你説了藝術家的身份已經沒有了,然而這個項目呈現的是擴展性的視覺與文化的研究。。。當然,這個主題也會觸到我們內心的深處。。。
張:《薩迦》這個項目是跨學科、跨媒介的視覺文化研究,尤其從藏學、考古學、人類學、佛教、地緣政治等學科的交叉中來討論宗教世俗化的問題,這些知識超出了藝術家的邊界,我和考古學家張建林、徐天進合作有好幾年,尤其我涉及到動畫、紀錄片兩個團隊的管理和操作,很需要新的知識背景,這是對藝術家的考驗,藝術家在導演和文化研究者、管理者之間身份是很模糊的。“虛擬藝術工程”的概念可能會比較準確的表達我的想法,它的特徵;1)跨學科、跨媒介的新媒體團隊或小組,2)擁有高科技的專業數字化團隊。3)系統化、集約化的高效管理團隊。3)能完成相對完整、獨立、有創造性的數字藝術工程或作品。
茜茜:《薩迦》的動畫語言具有“東方神秘主義”和“解構主義”的特徵。你用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
張:1996年我讀過一本書《榮格心理學與藏傳佛教》三聯書店出版,我一直很好奇神秘主義的世界與科學、理性的心理學分析之間的關係,“煉丹師”的概念一直在我的記憶中,藝術家其實扮演的就是文化煉丹師,藝術是藝術家心中的黃金。這本書也是東西方的神秘主義和科學理性的精神分析的比較。“東方神秘主義”一直是我在《薩迦》動畫想表現西藏自然界的神秘、蒼涼、雄渾的一面,雪域高原和藏傳佛教的神秘主義氣息是很迷人的,這是我們在片子中定的一個基調。關於“解構主義”,在做片子時我也希望能用一些虛擬的元素來解構我們關於雪域高原、藏傳宗教的固有的觀點,所以我在動畫中運用了大量的壇城、手印、星空、人體器官、地圖、電子城市等元素,這些成為新的視覺通道對於我們解讀古典文明和現代文明之間的關係是很有啟發的,我更關心解構之後的建構,好比數字的重新組合排列,這是非常具體的工作,幾乎是在矛盾中展開的,幾乎是建構和解構的工作在同時的展開。解構或建構都是只是不同的角度而已,希望能打開另外的通道。
茜茜:這個作品像一種視覺和心理之旅,但你不是帶觀眾到一個具體的地方,而是給他們提一些建議和一些可走的路。在這兒,每個人都有權利隨著他自己的心走,但是有沒有什麼具體想讓他們發現的東西?
張:我希望作品對於觀者來説是一次旅行,有不確定感,就像我們在黑夜裏的潛行,充滿了驚喜和恐懼感。我在動畫的片尾設置了五個人物在壇城中的穿越,這也是關於多維度的暗喻,就像盜夢空間中人在相同時空隧道中不同的相遇和結局一樣。不但是關於心理的,還有關於現實、歷史、虛擬的多重世界。需要作者去思考和發現,我也在發現之中,藝術家不是提供答案,而是提供了想像和思考的空間。如果我從一個佛教徒的角度來看的話就是另外的一個景象,我們需要不同緯度的觀看和思考,這也是符合每一個觀者的思路的。我不想在片子裏提供一個標準答案,而是一個開放式結尾,讓藝術家和觀眾的思考成為這個開放式的結尾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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