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明的藝術受到大地上的痕跡的激發。從黃土高原刀劈斧削般的溝壑,到江南水鄉斑駁淋漓的印痕,凡是與痕跡有關的東西,無不讓他著迷。大地上的痕跡,是人與自然相互競爭的産物。藝術家很容易從這種場面宏大的較量中,發現悲劇精神和崇高力量。在大地上留下痕跡的人類,如同跟命運搏鬥的英雄,難免毀滅的厄運,但也正是通過毀滅,才能展示自己的超強力量。馬志明沒有選擇這種英雄主義的解讀,因為他對人類的英雄主義姿態心存疑慮。但是,馬志明又沒有像某些極端的反人類中心主義者那樣,將人類留在自然中的痕跡視為劣跡斑斑的罪證。馬志明採取了一種中間的解讀方式,用他獨特的藝術語言,將自然中的痕跡轉化成為充滿詩意的意象。
馬志明的這種解讀方式,與他的學院背景有關。作為學院藝術家,既不滿古典寫實,又不願介入當代,由此,介於古典與當代之間的現代主義,就成了某種自然的選擇。像大多數現代主義藝術家那樣,馬志明注重藝術語言的錘鍊、人文關懷的表達、高雅趣味的追求。不過,在我看來,就馬志明所選擇的題材來看,現代主義風格最為適宜。藝術風格本身沒有先進與落後的區別,只有徹底與不徹底的不同。與題材和表達最契合的風格,就是最好的風格。
在馬志明的藝術中,我們很難確定,究竟是題材決定了風格,還是風格決定了題材。痕跡都與歷史有關,本身就具有模糊不清的特徵,如果是在追憶中出現,就更加恍惚氤氳了。對於恍惚氤氳的意象的表現,既不宜用寫實方法,也不宜走向純粹抽象,半抽象或者意象的方式,最適合恍惚氤氳的印痕的表達。
當馬志明用他的藝術語言將痕跡表達出來的時候,它們就不僅是自然的印記,而且是心靈的印記。畫面上呈現的不僅是自然的景,而且是畫家的情。交融合一的情景形成風格,這種風格既是自然的,也是畫家的。
當我們從迷蒙的畫面中辨認出某種景象的時候,就像穿過漫長的時間隧道與過去的某個時刻遭遇。人們之所以迷戀過去,目的是為了認識自我。在追憶中,藝術不僅保存了過去,而且重構了自我。在人類分工越來越細的今天,作為精神活動的主要表現形式的科學與藝術也有了不同的指向。追求進步的科學指向未來,保持記憶的藝術指向過去。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追憶本身就具有詩意。在一個科學佔統治地位的時代,人們習慣於一切朝前看,詩意的追憶似乎成了一種難得的奢侈。然而,只要我們作為人類棲居在大地上,就註定要有詩意的追憶,因為只有通過詩意的追憶,才能確證我們作為有文化的人類存在。在馬志明的作品中,我讀到了這種詩意的追憶;我相信,馬志明的作品,能夠喚醒欣賞者的詩意棲居。
彭鋒
2009年10月13日于北京大學蔚秀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