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籠之味
四週變的安靜而可怕,世界如此狹小,它困在這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裏踹著氣。沒有來訪者,沒有要求者,我努力不讓自己睡著卻也不敢完全醒著,就這樣迷迷糊糊好像幾世紀走過了。
在那片彌林中漫步兩年,只為了看清楚穿透身上的洞,以及纏繞在現實與虛幻中淋漓的自己。走出之際,也把自己簡短的三十年人生路梳理一遍。原來障閉雙眼的,儘是如此一線。原來我儘是如此簡單的一人,一直用著一種極單純的方式來面對渾噩的世界。
雖然不願只做一個單純的“造美者”,卻發現想要逃脫美這個“籠”幾乎不可能,我決定束手就擒。回味三十年走過的人生,數掉必要的生物時間和浪費掉的,更多剩下的是對美的記事。
走過好多人和事都忘記了,只記得兩歲時,穿的粉紅色燈芯絨布褂上,有道好看的花邊;記得十歲在雨中撿拾被水沖刷出美麗花紋的卵石,還有田裏剛撈出的水葫蘆的青綠圓滑;還記得秋天葉枯黃,樹皮乾裂櫛比的表層;記得初到南京時,孝陵神道上渾厚滄桑的石像……,幾十年都這樣“荒廢”掉了。
“樊籠”一詞,漢語書中解釋是一種關鳥獸的籠子,比喻因受束縛而不自由的境地。限制是為了自由而存在的,每個人總有不自由的限制。而我想那種註定迷戀而難以捨棄的特性,自己想要追尋的,才是終生無法逃脫的“籠”。
我是以視覺來觸碰世界的,而過分的視覺也把另一個“我”淹沒了。打撈出另一個“自己”,便仍可繼續用單純的態度坦然面對人生。
一切才剛剛開始。
雀目 九月十一日
陳蔚
紙,
記得五歲時,用黃黃的包糖紙剪出一雙繫帶拖鞋。鞋很簡陋,用細棉線做的鞋帶,穿不了幾次就破了,但剪紙的愉悅卻牢牢留在記憶裏。
小學上手工課時,用幾個火柴紙盒糊過一個小寫字檯,表面用白紙裱了一層外殼,加上小小的紙拉手。對它愛不釋手,也保留了很多年,從此就迷上了這種天然的材料。紙,是種很性感的材料。尤其是輕薄的白手工紙,手捻著一片,對著光數著她的豐富紋理變化,開始一次美妙的視覺探險。
傳統中紙的名字也極好聽:綿紙﹑竹簾紙﹑藤紙﹑魚卵紙﹑樟子紙﹑羊皮紙 …...。最喜歡手工造出的紙,比機器壓制的更加有質感。這類紙種類繁多,肌理豐富,可塑性強,又可與其他材料很好結合。最重要的一點是製作起來很方便,簡單的撕﹑拉﹑揉﹑鑿﹑粘,便可獨立一人完成,不像鐵皮,銅片那樣太有韌性難以成型。
對紙幻想了這麼多年,停了這麼多年卻一直不敢輕易動手,原因在於一但開始便不能停下來,淡淡的淺嘗即止是不夠的,非得潛入其中好多年。中間有好多個階段遇到了,也只敢輕輕觸碰,生怕因為沒有足夠的條件而斷了“氣”。 到今年償還一些“舊債”,感覺有了新氣象,終於敢去延續它。
一直都想要做只和我一般高,可以陪我入睡的大鳥。選擇了仙鶴的形像是因為太愛它的造型:飄逸的羽毛,靈動的姿態,再加上從小在美術片﹑神話傳説中留下的神鳥的印象。再加上自己構想的一則寓言,《鶴與蛇》這件作品便初步在頭腦中成型了。
製作的過程比想像吃了更多的苦頭,因為缺少經驗,又沒推敲好必要的結構步驟圖。開始快速用粗鐵絲搭建的簡單骨架,到後來填充紙漿時,鐵絲便變形不能支撐整個身重。幸好在朋友幫助下,重新拆開加固後方能站立。折騰了半個多月,才終於到了最想做的表層階段——羽毛部分。到這一階段手便自由起來,找到一種細膩勻密,纖維交錯的白色皮紙,裱糊為底層羽毛。將新發現的一種有纖維感的白簾紙揉捏,燒灼了邊沿,一片片的粘接成鶴的長羽。角爪,喙這硬的部分則用牛皮紙打磨,拋毛,經過幾次的上色做舊,再粘貼成表皮。
最後全部完成時,倒有點不敢相信它是自己“做”出來了,因為我站在它面前時,它是活的。再到後來的《出口與盡頭》﹑《風乾的脆弱》等作品,都是對紙的繼而體驗和嘗試。對紙的探索才剛剛開始,她可以柔軟和堅硬兼具,層層疊疊,細密交織,好似流逝中人剝落的記憶。
想將這種享受持續下去,貫穿一生。
陳蔚
畫。
“蟲”在古代是眾生靈的總稱,古人不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又或水裏遊的,把所有動物都叫“蟲”。禽類為羽蟲,獸類為毛蟲,蟲類為介蟲或甲蟲,魚類為鱗蟲,人類則稱之為倮蟲。
自然中萬物身體形態各異,卻又同宗同源,其間生死交替,曲折跌宕。我願用筆觸捕捉“蟲”的玄妙,生靈各有的舞姿。期望我的畫是心靈中流淌的一種自然物,像水一樣,對生命的無常和感悟也自由匯入其中:
手 足 爪 不知為何?對部分的迷戀常常超過對於整體的,一隻手,一雙腳,一節爪子。去除了現實背景只留空白,不知在此景中,部分能否可以大於整體?
兔子 去美國,看到博依斯的瓶瓶管管和毛氈大衣,幻想抓住了他熱愛的藝術“夥伴”。
須 喜愛毛髮的質感,越來越想要將其抽離出來,單純的表現它。《弱水三芊》和《七日須》這兩張作品産生相隔半年多,所體會的卻大相徑庭。前一張中的發多用柔的筆觸,纏繞不絕好似夢境中的幻影。而到了《七日須》時,則更願意在畫面中看到成長的力量了。
網和煙 自由與限制,是我藝術生涯開始時,便註定會反覆敘説的主題。
天鵝 假設讓我選出最能代表東西方最美的鳥,我會説東方是仙鶴,西方的鳥則一定是天鵝。兩者都是極致的美,卻又美得各不相同:仙鶴修長俊逸,天鵝有華麗的悲劇感,皆如掉落凡間的仙子。迷戀上這兩種鳥兒,便想在各種材料上不斷描畫它們的表演。
柳和凋零者 畫這部分作品時,人整個狀態是比較憂鬱的。苦澀的孤獨感蔓延了整個零八,嘆息人生幻化無常,所以畫面中總是呈現出一種飄搖凋零感,渡過了那段日子才能描述出來。
陳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