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26日,我出生於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雖然家裏有著很濃的文化氛圍,但卻沒有人是搞畫的。我在幼兒園中班時,曾作過幾幅蠟筆畫。老師大加讚賞,分幾次貼在壁報上。那時自感臉上有光,從而對畫圖産生濃厚興趣。1957年小學畢業那年,中國與蘇聯兩國友好協會在上海中蘇友好大廈聯合舉辦了一次“全蘇美術作品展覽”,展示了一批當時蘇聯的優秀作品。我有幸面讀原作,畫面驚人的空間與人物的真實性,使我難以置信眼前展示的是平面畫作,傾服之至,無以言辭。此後,我心目中最敬服的人就是畫家。
同年我的姨父,一位上海《兒童時代》雜誌的插圖畫家正式向我授藝。每週必須完成一個素描靜物寫生和一個連環畫臨摹作業。通過素描作業訓練,使我知道應在認識各器具結構的基礎上體積地塑造對象。而摹寫作業讓我練習如何了解人物造型,並開始明白連環畫家如何把握作品中人與物、人與人之間的比例與空間關係。但對於一個十二三歲的貪玩的少年來説,對當時完成作業之後的空余時間裏的繪畫訓練是無奈的自我鞭策,還是瞬間的胸懷大志,現在已難以説清。
1961年念初中時,一次偶然的機會,曾培養出多名國家級體操健將的上海市業餘體操學校選中我接受課外訓練,教練認為我身性靈活、機警,分解動作和組合動作的能力,在同齡青少年中為數不多。數周後,大運動量的枯燥乏味的訓練使我飯量大增,而那時由於國家正陷入自然災害的困境中,糧食定量供應,我一個月的口糧只夠維持八九天,基於缺乏興趣與飯量失控的原由,一個月後,我退出訓練。這一段原本不該發生的小小經歷反使我從此更增添了習畫的興致與決心。
1960年,經學校推薦我成了上海市盧灣區少年宮美術組組員。美術組實質上是個課外興趣小組,繪畫、書法、勞作,均列為活動內容。一年後,我決心離開。通過素描創作考試我有幸入選為上海市少年宮繪畫組組員,開始接受類似美術學院附中課堂式的素描、色彩與創作的較為系統的訓練。繪畫的情致、苦讀與歡樂伴隨著我度過活潑天真的少年時代。
經過那個階段準專業的訓練後,當面臨中國美術學院附中的入學考試時我已毫無怯場之感,反能超常發揮。自進入美術學院附中起,我接受了為期四年嚴格的專業訓練和全面的文化素質教育。教學即教與學,學生的任務顯然是學習,為學練本領而盡力。教師的傳授則是教學的主體。教師所具備的繪畫技藝高低與文化素養的深淺,是教學的成敗關鍵。
中國美術學院附中的師資隊伍由一批多年來學院各係所培養的優秀畢業生留在附中而組成。他們都具備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在造型藝術基礎訓練方面優秀且出眾。進入附中學習每個學生必將接受高要求的教學訓練。
60年代,美術學院附中的專業教學,主要設有素描、色彩與創作課程,並且在第五學期開設人體解剖課程。素描與創作的系統教學中,造型能力訓練是重中之重,因而,附中教學中對佈置課外速寫作業極為重視。接受四年美術學院附中專業訓練的學生,每年下農村體驗生活的一個月期間,也有速寫作業量的規定,每一位學生均攜帶數百張八開至十六開大小的速寫紙,除幫助農民田間勞動之外,其餘時間我們幾乎“瘋狂”作畫,尤其是速寫。期間還必須完成十五幅左右水彩畫。從農家到農田,從集市到聚會少不了我們每個附中學生的身影。
就讀附中期間,閱覽室是我們的第二課堂,大量的蘇聯進口畫冊即是學習工具。通過畫冊,我認識了俄羅斯古典主義和前蘇聯現實主義各派畫家們的優長與特點,大量的摹寫使我獲得課堂中還未能觸及的知識與技能。學校還曾組織數次與列賓美術學院附中學生作業的交流畫展。蘇聯學生的素描基礎與水彩畫技法為所有附中學生所驚嘆,一時間也曾成為我們學習的範本。油畫係大樓的走廊,是個常年舉辦學生課堂作業展覽的“畫廊”,我經常“光顧”,幾乎每天午餐之後必兜一趟。我常被展出的畫作所折服,也總細細賞析,力圖有所收穫。
三年級第一學期,人體解剖課程中,教師通常結合講課要求學生需面對頭骨和全身骨骼進行寫生,也對石膏手、手臂、腳、腿的肌肉分析模型寫生。教師曾帶領我們全班到醫科大學對浸泡在藥水中的被剝了皮的手臂和腳腿標本進行寫生。進入第二階段,教師在課堂上讓學生間互相進行手與手臂,腳與腿的寫生。經過慢寫與速寫交錯練習,數周後,全班同學在造型能力上均有程度不一的飛躍。那段教學過程對我而言受益匪淺,致使我獲得了紮實的人物繪畫的基礎造型能力。
美院附中畢業後,服從分配赴鄂工作,進入武漢市衛生防疫站宣傳科,工作內容是繪製衛生宣傳畫和接受衛生宣傳方面所需的一切繪畫任務。對於一個附中畢業生來説,四年的學習,只涉及繪畫基礎,若想繼續提高,惟一的方式是自學。考慮到造型藝術的根本是造型能力,在之後的十一年裏,我依舊按照啟蒙老師早時為我所制訂的方案,即素描和改連環畫臨摹為連環畫創作。多年不間斷的素描與油畫習作練習,加上自1 973年開始的15套長短不一的連環畫創作(全部發表),成為我自修的主課。
我從小生長在上海,16歲離家去杭州讀書,美術學院附中畢業後作為中專畢業生被分配到武漢工作,每年只能享受一次為期兩周的假期回上海探親。記得有一年回上海度假,去上海油畫雕塑院與正在搞創作的魏景山和陳逸飛碰頭,那時他們正在畫《蔣家王朝的覆滅》。原先的上海油雕院坐落在現在的新錦江飯店的位置上,先前是個天主教堂,後改建鹹一個大型的有兩層可移動天窗的工作室。他們如同19世紀歐洲畫家那樣地在大畫前進行創作,我看得真是羨慕得不行。
1978年,當我步入人生第33個年頭時,中國美術學院的大門突然向我打開,讓我獲得再次踏入課堂的機會,恰如一場夢,真實的美夢。
我的導師是著名油畫家、教授王德威先生和全山石先生。整個研究生學研過程,大量的習作訓練之後,完成一幅大型的油畫畢業創作。習作的目的是進一步解決部分繪畫基礎問題,尋覓油畫個性化表現語言與表現力和感染力。創作則應體現自身的文學素養與技藝上的全面綜合能力。接受學院研究生階段的全程訓練之後,我確定了自己的油畫藝術表現形式、方法和題材。畢業創作取題為《開拓幸福路》。展出後,中國美術學院蘇聯美術史權威譚永泰教授對《開拓幸福路》一畫的評價是:“我感到,你已有相當於蘇聯優秀畫家的水準與能力。”譚先生評語是對我的讚許、鼓勵和鞭策,使我得以建立自信。研究生學習終結之日,也成為我開啟藝術大門之時。
1980年2月,我正在搞畢業創作草圖,夫人從烏魯木齊回來探親,王德威老師找我,他説:“芒耀,你想不想留校啊?”我説:“留校我不敢想,我倒正想托您幫忙,南京部隊政治宣傳部美術創作組組長叫陳琪,是您原來的戰友,我想去那裏工作。聽説,研究生畢業一到部隊就是副營級,可帶家屬,我愛人在烏魯木齊,也就可馬上作為隨軍家屬調進南京,這是我的第一步計劃,第二步打算幹幾年後再走,目標是進上海油雕院。況且我父母親身體不太好,我以後調到他們身邊也可以盡點孝心。”我把我的計劃和盤托出。“你家裏還有誰啊?”我説:“在父母身邊只是一個弟弟了”,他説:“夠了,杭州離上海很近。”然後他問我愛人:“你看,杭州好不好?”我愛人當時回答:“當然不錯”。王老師殷切地説:“徐芒耀,就這麼定了,再不要猶豫不決了。”就這樣,我留在美院任教。
1984年,在莫樸和王德威院長的週詳考慮與謹慎抉擇之下上報推送,並經國家文化部批准選派,我赴法深造,同時有幸享受兩年法國政府的獎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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