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樹德教授主題發言
文樹德:尊敬的呂館長,尊敬的墨卡托基金會主席,各位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非常感謝在今天下午有機會跟你們講幾句話。我看過參加今天這個的活動者,多半是大學的學生,這讓我特別高興,謝謝你們。
我非常高興能夠聽到剛才楊振寧教授給我們做的演講,我幾乎忘掉了我自己準備好的演講稿,已經開始要和大家面對面的對話了。因為這是我們整個系列活動的最後一次對話,而我們所討論的問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啟蒙的問題,啟蒙和知識的關係。啟蒙仍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我們18世紀講啟蒙運動,所有的問題都在發生變化,我們看所有的展覽當中,這些非常好的繪畫,我們的通訊,我們生活當中的各種技術,我們的電信業的發展,使得我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在這樣的一個現代科技無處不在的時候,我們為什麼還要討論18世紀的啟蒙呢?特別是德國在二戰之後,當時德國人犯下了如此大的罪行,在當時已經成為一個政治的話題,成為當時團結大家的一種價值觀。比如説人權、比如説民族等等,這些都是非常大的話題;還有包括世俗科學,這也是非常大的一些話題和概念。而啟蒙也是其中這樣的一個話題。勞倫斯教授不斷指出,啟蒙是現代化歷程當中一個尚未完成的使命。如果這是一個尚未完工的工程項目的話,很多的文化、很多的藝術總有完工的一天,不管是多大的工程,它總有完工的一天。
但是啟蒙我告訴大家,是一項永遠不會完成的工程,是一幅永遠不會完成的畫作。因為啟蒙背後所包含的精神,也就是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背後所體現的主題和精神,是一個永遠不會終結的話題。它是我們人類不斷地追求自治、自主,從古希臘以來,從我們人類有知識、有知識分子以來,我們人類希望能夠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我們自己不斷地提高我們自己對於世俗科學的認識和理解過程當中,一項永遠不會完成的工作。
而在人類不斷尋求人類自主、自立的這個過程當中,每次有新的技術出現的時候,我們都會受到來自各種方面的壓力和阻力。也就是説,人類在試圖不斷地去解放自己的時候,我們總會感受到不同的壓力,比如説來自神學的壓力,來自宗教的壓力,總會有這樣的一些壓力來阻礙我們。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從我們歷史研究的角度來講,我們從其他的研究角度來講,我們不斷地在尋求人類的自主,而啟蒙恰恰也是體現了這樣的一種精神。
我們看到世界上很多地方,在西方社會還有其他的一些地方,這種啟蒙的理想在很多的情況下都會受到各種各樣的阻礙。英文裏面“啟蒙”是一個比喻,啟蒙是把這個火炬點亮,把一個暗的地方照亮的意思,把黑暗的力量趕走。剛才楊教授也指出了,不斷地去改善我們的知識,不斷地用理性擴大我們人類所掌握的知識,驅趕黑暗的力量,這是啟蒙的本意。所以我們是希望能夠在這個過程當中強調啟蒙的含義。
今天我給大家講的題目,也是我們這次會議主題,是“啟蒙和文化知識”。其實這不是從18世紀開始的,這是從古希臘就開始的,啟蒙和知識文化的關係從古希臘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那麼我們在古希臘的時候就有很多的科學家充分地認識到了,我們有自然的規律,如果人類自己能夠決定我們自己的命運,我們自己來決定我們自己可以活多長時間,我們不需要向上帝來禱告使我們可以長壽;如果我們生病了,我們要利用我們自己的力量,或者是自然災害來,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來自救。一旦我們真正能夠掌握自然的規律,我們就可以實現我們的這些目標。所以這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從古希臘的時候開始,我們就有這樣的一種對生命科學的理解。
而在啟蒙運動當中,我們也感受到了這樣的一種精神。我們看到很多的啟蒙運動當中,有很多關於人權、關於民主、關於世俗科學的討論。在14世紀、15世紀,科學家們也不斷地發出他們自己的聲音,來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怎麼樣改善生命,怎麼樣改善技術,他們充分地意識到,越來越多的意識到,不僅僅是神學,不僅僅是宗教能夠幫助我們;恰恰能夠幫助我們的不是宗教和神學,真正能夠讓我們解除病痛的,能夠幫助我們獲得健康的是科學,是科學的知識。這些人在文藝復興的過程當中,在不斷地提出疑問、提出質疑,他們説我們必須要問我們自己,我們必須在整個世界當中跨越國界,來尋求我們的知識,來改善我們的生活。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當時很多的科學家就發現有很多很多的障礙,要想獲得這樣的一種獨立的、自主的人類發展的地位,我們遇到了很多的阻力,因為當時有各種各樣的來自神學的壓力和宗教的壓力。這就像是蘇格拉底兩千年前就講過,他説我知道我一無所知,雖然他自己知道的其實已經很多了。在15世紀、16世紀、17世紀,自文藝復興以來,出現了大量新的知識。但是每次出現新的知識的時候都有阻力,都有各種各樣的反對力量。而啟蒙運動在很多的哲學家和科學家的倡導下,在15世紀、16世紀,當時為我們創造出了一個自由的空間,讓我們人類能夠有這樣的一種能力,或者有這樣的一種勇氣來質疑當時的神權,來質疑當時宗教的枷鎖。
所以在18世紀出現了啟蒙運動,對整個歐洲的文化和知識的發展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的,它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了原先對科學發展所形成的一種阻力。所以這個是整個啟蒙運動的副産品,雖然它不是啟蒙運動的主流,但是它是一個很重要的副産品,有了啟蒙運動,我們有了一個科學研究的自由的空間。那些不斷地尋求人類生存自主權的力量,開始有了自己的生存空間,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間,來不斷地推進追求自由科學,為人類獲得生存的自主權。
我們以前不斷地相信有一個上帝,他決定我們的命運,他決定我們的健康,他決定我們的生老病死。這樣的話,很多的科學家就會放棄自己的科學研究。到了18世紀、19世紀之後,我們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新的技術,像天花疫苗的開發、無痛分娩、解剖學的發展等等,都是在這樣一個自由的空間産生之後逐步發展起來的科學進步;還有近些年的幹細胞、胚胎植入的可能性等等一系列科學技術,從很大程度上來講也是啟蒙運動所倡導的那種精神所創造的一種大的環境。
我們在媒體上看到很多幹細胞的研究,我們在媒體上看到PID,就是胚胎植入前診斷測試,也看到關於克隆的一些討論和辯論。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這也是一種尋求人類能夠獲得更加好的健康和減除疾病,獲得更加長壽的一些途徑。但是凡是這樣的一些能夠防止或者治愈人類痛苦的新的機會出現的時候,總會遭遇到非常強烈的反對。這些反對的力量,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確保大眾相信,人類的生存不是被自己掌握的,而是被一個無法逃避的神奇的規律或者神秘的規律掌握的,這種力量現在仍然存在。
我們來看一下中國,楊教授剛才已經指出了,在我的講稿當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中國是否需要歐洲的啟蒙運動,特別是18世紀的啟蒙運動,來推動中國技術的革新,或者技術的進步,或者科學的進步,或者獲得現代的醫學,是否需要歐洲18世紀的啟蒙運動來刺激現代中國的醫學發展。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不需要。因為對中國來説,我們有數千年的啟蒙歷史,如果用啟蒙最初的意思,點亮火把、照亮黑暗的地方、驅趕黑暗的力量,中國在很早以前就有這樣的歷史。《黃帝內經》、《素問》可以作為最早期的啟蒙的文件,《黃帝內經》在不斷地發出疑問,不斷地讓人自己能夠獲得自己的自主權。《黃帝內經》、《素問》裏面提出上下同法,有些人可能當時不了解上下同法的意義,當時的《黃帝內經》、《素問》始終強調,這是人類按照親人法則生活的能力,讓我們能夠決定我們生命的長短。不久之後,第一次書面的提到“我命在我不在天”,所以當時這是兩種勢力的對立,就像西安的城隍廟,仍然在佛教中看到“人算不如天算”這六個字。同樣的一種對立,在當時的歐洲也可以看到,有一部分人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其他的一部分人更相信天意。
在中國有這兩種勢力的對立,非常有意思,14世紀、15世紀的歐洲開始了一場文藝復興,同時中國也發生了一場文藝復興。中國又開始意識到質疑,特別是對古文經典的質疑可以帶來價值,可以推進科學的發展。比如説陳憲章當時説“學貴知疑”,當時上幾門語言課,就覺得和很多歐洲人有共通的語言了,幾分鐘就可以説清楚。再看一下15世紀的中國,就像研究的結果所表現的,幾乎在所有領域,當時的中國遠遠超過歐洲科學的發展水準。
儘管如此,中國沒有競爭對手,周圍沒有別的強國,乾隆皇帝拒絕了英國國王喬治三世的要求,拒絕開放國境,拒絕允許他在北京辦大使館。這意味著中國衰落的開始,桌子上的菜太過於豐盛,沒有再往下發展。鄭和出海幾次以後,帶來了世界歷史上最發達的科技以後,就禁止他再出發了。然而從17世紀、18世紀開始,歐洲各國家之間展開了一場競爭,經濟技術、知識技術的競爭,發展得好才可以超過你的鄰國。這是歐洲科學的大突破,如果中國在16世紀沒有太過於自滿的話,這些大突破可能更早在中國發生了,而不是在後來的歐洲。
最後一點,我想提到一場災難,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帝國主義勢力進入了中國,1915年日本提出了21個不平等條約,羞辱了中國。中國的反應是什麼?中國發生了一場啟蒙運動,用理性的思維來應對,毫無顧忌的進行了自我煩惱,中國決定用理性來回報。基於兩千年的啟蒙文化,因此我們才有機會參加本次對話。我們到底是做歷史學家還是做支援者來看啟蒙?我本人是支援啟蒙的,因為這是除歐洲以外,中國是唯一可以找到同盟的文明,會和我們一樣按照科學、民主、人權來進一步發展的文化。謝謝各位!
阿克曼:我認為我們已經展開了一場不錯的辯論,因為剛才這兩位提到的這兩個課題,在歐洲、在中國,都涉及到一種基本的常識。這種基本的常識就是現代時代的科學,很多人認為它是17世紀、18世紀啟蒙的産物,這是一種普遍的觀點。第二種普遍的觀點,就是中國20世紀的發展得益於啟蒙。這兩個基本的常識,兩位剛才提出了質疑,楊振寧教授説現代物理學不一定是啟蒙的産物,我們應該更多的去研究歷史文獻,看最初提出現代物理學的人都是從哪兒來的,是他們原創的,還是來自於更早。
剛才兩位也都同意説中國不一定從18世紀的歐洲啟蒙受到那麼大的影響,我想先代表自己提一個問題,問在座的三位科學家,我想這樣問一下,能不能倒過來説,啟蒙更多的是一種現代科學的産物,而不是相反?在您所在的科學領域,是不是也這樣?第一,我想先問梅建軍教授,因為您本人的學術領域是具有學術色彩的學術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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