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寫意畫的工筆畫,有著久遠的歷史、深厚的傳統。它留給美術史的篇章是燦爛的!它予人們的文化記憶富麗而典雅,嚴整而舒朗,端莊而浪漫……
從以敦煌壁畫為代表的佛教藝術到以永樂宮為代表的道教藝術,從馬王堆的帛畫到周昉的仕女,到趙佶的花鳥……這些作品中的線條、色彩,以及整體造型、筆法所體現的工和意是藝術中的歷史、歷史中的藝術之不可磨滅的珍貴遺産。它體現了藝術創造的智慧和作者的宗教情感,以及對生活的體悟。我們聚焦盛唐時期,其工筆人物、山水畫不僅名家輩出、佳作迭現,而且更重要的是,工筆畫在這一時期建樹了其自身的基本語言範式,並成為中國繪畫一個重要分支。
另一支是自北宋以後發展起來的文人水墨畫。它講究繪畫的率意抒情,而不甚關注物象的客觀形態與色彩。以一種滲透著書法精髓的筆墨意趣,代替了技法與製作的精細。水墨畫無疑為中國畫開啟了一條注重精神性的發展道路。在這一道路上前行的畫家,大都是中國文人,他們在中國古代擁有著繪畫的話語權,在這些達官貴人與文人于一體的畫家的理論引導下,“文人畫”成為中國畫的主流,甚至是象徵,而工筆畫則相對“邊緣”。
值得注意的是,近幾屆的全國美展以及各類美術展覽,尤其是中國工筆畫學會所推動的學術活動,都讓我們清楚地看到工筆畫在形式、材料、技法諸方面所展現的價值,為美術的發展創作理念提供了可資參照。工筆畫的包容性,使得它廣泛汲取油畫、日本畫及版畫等觀念、技法,從而打破傳統工筆“三礬九染”的程式語言,建立具有現代風貌的語言形式。它也可以既保持傳統工筆畫的形態特徵,又融合西畫的素描與色彩,使形象的刻畫更為深入、細緻,從而呈現更為極至的寫實風格。它在風格、樣式及表現形式方面的拓展空間也十分寬闊,勾勒渲染、涂刷拓印等技法,具象寫實、裝飾抽象等手法,民間畫風、現代構成等手段,都在工筆畫的當代表現體系中被自由展現。工筆畫正是在傳統與現代、本土與西方的觀念意識及技巧語言的交叉點上,建立起具有時代氣息的藝術表現方式。
可以説,正是因為有了工筆畫,才讓我們看到當代中國畫有了一個可以與寫意相對語、相輔相成的一種合理的內部格局。而這一格局也正是中國傳統儒、道文化的當代藝術體現,因為,我們在中國畫的水墨寫意那裏,領略到道家哲學的自然無為及其審美的平淡天真,我們在工筆畫這裡,體悟到儒家哲學的精進有為及其崇尚藝術邏輯與生活倫理的關係。
工筆畫與水墨寫意畫是中國繪畫體系中並峙的兩種繪畫形式,它們只是在表現方式上有工致與揮灑之別,而其本質則都是具有寫意精神的中國畫。寫自然萬物之情,寫作者內心之情,這終歸都是在表現“意”,因而,中國畫擺脫了對於對象的直接描摹而進入到深邃的精神空間,在這一點上,工筆與水墨寫意共同建構了中國畫的寫意體系,並與西方寫實分野為兩大繪畫體系。工筆也注重意的表達,只是它是以工致的形式與風格呈現出來,在“盡其精微”中實現“意境高遠”。寫意則是將畫家的創作狀態引入與道共參悟,完成了其主體精神與自然對象本質的融匯與貫通,固然可以通過一瞬揮灑而達萬般神意。同樣,工筆通過漸行功夫,在細緻的繪製過程中將情感融入對象並潛入作品,也可以由技入道,漸臻佳境。由工而意的途徑中,逐步建構一個超越形式語言的精神空間。
古之有訓,適可而止。有所不及才能有所及。全面觀照當代工筆畫,我們可以看到在表現意念和表現手法上尚存在一些問題,如對於細節不遺餘力的刻畫,將富於生命活力的裝飾風以程式固化,以及對於技法的過於迷戀等,使得工筆畫失去了對於繪畫的精神本性追求。往往刻畫愈細,描繪愈逼真,卻反而愈蒼白空洞,愈意境索然。過於繁瑣的製作性繪製,在強化了視覺效果的同時,失卻了情感的凝聚和思想的銳度。因此,工筆畫的復興,不只是語言形式,而是精神維度的延展,要將工筆畫“工”的境界與寫意畫“寫”的意象虛渾融滲,才能達到“化”的高妙之境。
中國工筆畫,其“工”異於細密畫,是藝術家對藝術的虔誠與不懈,是對傳統的尊重與敬畏,是藝術主體對自然客體現象的認識與歸納,是對歷史積澱和大千萬象的邏輯梳理。其“筆”,是筆性、筆能、筆力、筆法、筆意的綜合體現,是兼毫的剛柔並濟,是體現于中國歷代畫工、民間藝人、文人畫家,以及書法家那種駕馭毛筆,揮寫乾坤、直抒性情的精神所在。中國工筆畫的色彩既是“隨類賦彩”的客體固有,也是經過歷朝歷代藝術家們提煉的色譜和程式。在西洋光色理論融入中國畫表現體系後,我們當更多思索的是中國畫色彩體系的建立。它是一個古而新,中而新的課題。在這崎嶇的攀道上,已有研究者和實踐者作出標領。這些成果將是丹青史冊的輝煌之頁而成為新的傳統。工筆畫逢盛世,盛世需要工筆畫,任何一個時代的色彩和線條都將在時空的大畫卷中躍動,無疑,當代工筆畫是這一廣闊幅面上令人矚目的亮點。
二○一一年四月七日
于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