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始從對符號的關注轉向另外一種東西。
陳:《水》實現了一種真正的心理表達需要。如果講境界的話,《闡釋》那些作品表現了一種醇靜,醇厚的“醇”。到《水》的時候,有一種進入化境的感覺,在心靈表達和技術之間找到了一種互動,而且這個“互動”很貼切,浮水印語言也非常適合這一表現。水的暈化是那麼貼切,所以從03年開始做《水》,一張接著一張,《水》真正讓我在藝術上面實現了巨大的改變,這個“改變”是本質上的改變,如果説前面的那些東西,還有一種對“小我”,或者説對某一種符號的依賴,到了《1963》的時候,這種依賴都沒了,真正開始進入一種自由狀態。我希望每一張《水》都不一樣,都是新鮮的,不會有重復。我現在正在做的這張《1912》,我特別喜歡,和以前差別很大,但一樣重要。第六版印完後,我就沒敢留在那兒,不敢看,怕陷進去,我更願意去把印象留在我的腦子裏邊,保留那種興奮、期待的感覺,這張畫4×2米,工作量很大。
劉:印八次?
陳:印八次,是32色套色套出來的,這張畫和前邊又不一樣,這張畫全部由圓口刀刻出來的。
劉:也是用電腦做的效果圖?
陳:是,這張更多地是體現刀刻和質感,近處看都是圓口刀的痕跡。刀法不一樣,上次的刀法是很流暢的刀法,這次是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工作量特別大。我問我的南韓留學生:“你第一眼看有什麼感覺?”她説:“美,太美了。”但是那種美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很深厚,有一種很難忘的東西在裏邊。所以這個《水》我覺得沒有做完,我還有很多東西要通過“水”抒發出來。
劉:其實你的“手工”有兩個過程,一個過程是電腦繪製草圖的手工過程;另一個是刻的手工過程。一方面是駕馭能力,另一方面是對細節的控制能力。創作開始變得收放自如,下一步可能會更加複雜化。
陳:是一個螺旋上升發展的過程,比如説做《時間簡譜》這件作品,從畫面上來看,似乎又回到《闡釋》作品的那種精緻,形也很明確,事實上我在創作的過程中是非常自由的,是很隨意地在做,但是和以前的東西又不一樣,《時間簡譜》思考的問題更宏大。
劉:現在嘗試著去處理這個問題。
陳:儘管現在已經做了十一張了,但是我覺得我還沒有真正進入《時間簡譜》的創作狀態。為什麼呢?因為《水》現在還沒有做完,這有點兒像2000年的創作狀態。《水》做完以後,《時間簡譜》才會真正納入創作軌道,現在可能還是個準備,後面還會去做。當然我現在腦子裏邊還有《時間簡譜》之後的作品,在考慮怎麼去做。
再回到剛才講的對於“版畫”的思考,我想把版畫作為“工具”的功能弱化,進入到自由創造狀態,這個問題在中國被意識到的時間是非常短的,也就是近五、六年的時間。
劉:中國當代藝術30年的價值支點就是反思、批判加和解構,我覺得現在到了一個關鍵時候,下一步的創作要建立在對人的深度挖掘和他所達到的思想高度上。
陳:沒錯。1985年我選版畫專業出於無奈,今天再來看,我覺得真是太幸運了。為什麼?我覺得我是在“開山”,在創造歷史。前幾天幾個朋友在一塊聊天,我説中國文人畫從宋開始到元,“四大家”出現了,其樣式影響到後面很多審美範式,技術系統標準的建立也在那個時候。我們也處於這樣一個時代,現在是開疆僻壤、開宗立派的時候,這個時候不要辜負這個歷史時代。幾個朋友都是做版畫的,我鼓勵他們説:“我們不要看現在市場的問題,不要看現在的人群問題,我們不要去考慮外面當代藝術,不去討論這些東西。他們考慮他們的問題,我們要考慮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這個時候應該把手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不辜負這個時代,也不辜負自己短短的幾十年的生命。”
劉:對,這個時代其實給了大家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很重要。
陳:對,這個時候我們要有信心,而且要有主動擔當。我開玩笑説:“缺心眼的執著不可怕,最怕的是掩蓋執著”(笑)對於我現在來講,我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做版畫的。
劉:你已超越了藝術形式的界限。
陳: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想好好地去做,可能最重要的作品,就會在這幾年出來。同時我自己也想做一個課題研究,比如説“版畫”概念,不是用非常嚴謹的論文寫作方式,而是用一種思考的、隨筆性的方式,指向最核心的問題,提出我自己的看法。
劉:很有意思,西方有一本書叫《關鍵詞》,研究一個詞在一個文化系統中的內涵以及外延,它的所指的變化,從而分析文化變遷,“版畫”、“浮水印”都可以做此類方式的研究。
陳:比如説怎麼去理解“版畫”,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到了中國它的含義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西方版畫的從業人群和中國版畫的從業人群的文化身份有什麼差別?創作手段有什麼樣差別?我想用隨筆的形式寫出來。這樣去寫可能對同行或者是更多的人有一些啟發,最起碼對我自己來講很重要。
劉:第一,對你的自我梳理很重要;第二,對於版畫界可能會有所啟發;第三,“浮水印木刻”也面臨著現代轉型的問題,到了二十一世紀,它如何去適應這個時代?
陳:這個提議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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