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那你進行了怎樣的選擇?
陳:86年的時候我回過頭來開始做木版畫,而且做浮水印。我們之前有一門課程教浮水印技法,但是這個課程非常少,就是一個技法課程的介紹,介紹時間也比較短,但是請的先生是第一流的先生。浮水印技術難度是非常大的,很多東西是靠經驗,靠量的積累,但我在很有限的時間裏邊不可能有這麼一個量的積累,獲得這种經驗,再上升到一種知識的轉換,所以就覺得難,基本上課上完以後沒有用了。
劉:你遇到挑戰了。
陳:之所以接受挑戰,我還是發揮了一種精神,就是“鑽”。我在86年做的第一張浮水印作品叫《夏日黃昏》,類似馬格裏特的超現實主義風格。
劉:應該比較細膩。
陳:很細膩。在浮水印方法上,我一開始就不同於教我的先生以及我的同學,他們的浮水印更加具有中國水墨畫的感覺。我一開始就使用色彩,類似西畫,有很豐富的顏色,形象上有很豐富的變化。
劉:浮水印給你一種什麼樣的體會?
陳:和做絲網不同,做絲網是有一個系統指揮我,做浮水印我覺得我是主宰,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有一種非常自由的表達方式和書寫方式,讓我覺得是一種解放。到1987年畢業展覽,我已經做了相當數量的浮水印作品,得到了老先生的認可,和江蘇的浮水印風格拉開了距離,有幾個方面:
第一,老先生是從中國繪畫入手,強調水墨表現,我完全不一樣,我是從西方造型語言進入,用的是色彩;第二,繪畫觀念完全不一樣。比如説《正午》,裏面一個人在游泳池跳水,畫面上有很多矛盾衝突,時空交錯,帶有很強的觀念性。
最後的畢業作品展,我的作品很多,有木刻作品《海上》系列,有浮水印系列作品。綜述一下我五年的學習狀況:由一個懵懵懂懂、有著國畫背景的學生進入學校,到打開眼界,接受西方現代藝術,選擇版畫安心地去學,到最後畢業的時候找到了自己自由表達的一種媒介。
劉:既是媒介也是方式。
陳:對。接下來的1988年、1989年對於我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那兩年中國美術界非常熱鬧,包括“曬太陽”的組織者多是我的朋友,但我天生不太容易跟外面發生關係。後來留校,基本上都在工作室裏邊。
劉:看來學校比較肯定你了。
陳:對,那一屆就我一個人留校。專業非常突出,得到了一致公認,我沒有任何關係。在教學上我很熱情,其他時間都在工作室畫畫。在這兩年我開始逐步意識到,外面熱鬧的東西跟我沒有什麼關係。
劉: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陳:藝術家可能分為很多類。有一類特別關注社會,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有一類則和時代始終保持著距離,生活在自己的一種時空裏邊,跟外部沒有太大的關係,我屬於後者。
那個時候我非常堅定地選擇了“浮水印”,其實説來挺可笑的,這個選擇是我理性分析的結果:如果做西方版畫,所有的技術、材料、設備都是落後的,也沒有這樣的傳統。這決定了你不可能做出第一流的作品。做浮水印我覺得能夠達到一流水準,因為我們有深厚的傳統,工具和材料不存在著劣勢,紙張方面有非常好的宣紙,顏料也很好。基於這一判斷,我覺得浮水印應該是我主要的表達媒介。另外,觀念上我覺得應該和西方拉開距離。
劉:當時有這種意識很難。
陳:覺得藝術要和中國有關,傳統文化是揮之不去的,融在你的血液裏,我覺得是一種自然的回歸。比如説在最後畢業創作的時候,我去了富春江,是非常有意識地去找黃公望的那種山水畫意境。有了這種意識以後,不自覺地開始找題材。這個題材要和中國有關,想借助題材進入一個文化體系裏邊。這種方法並不是刻意的,是自發的。後來我把眼光投向了蘇州園林,1988年創作了《庭園的窗》。後來我在園林裏邊看到了明式傢具,給我的震動非常大。1988年我開始做《明式傢具》系列,1989年和蘇新平一起在台灣獲獎,他是金獎,我是銀獎,獲獎對我的影響非常大。
劉:自己的選擇獲得了肯定。
陳:肯定自己,獲獎是第一次。第二張傢具系列作品《桌》在“全國美展”獲獎,徐冰對這件作品還有印象,他當時是評委。後來我聽説那一次評獎對我的作品有爭論,一方面我非常年輕,另一方面老先生覺得這類作品和“生活”沒關係,是資産階級自由化的一個表現,應該被拿下。
劉:他們還是“現實主義”的思路。
陳:當時力群先生也是評委,後來在《美術》雜誌上他批評了我的這件作品,認為是一種不好的傾向。
劉:他發現了你的那種個性化的東西。
陳:是。那是《桌》之二,後來我開始表現椅子、扇子、碗等。之所以從中國器物入手,是因為這些器物本身就非常完美,我只是用浮水印語言把它們表現出來。在構圖和表現上,也是一種歷練,比如説把這些東西放大、再放大,使其充滿整個畫面,它們本身的簡潔形體使構圖非常有張力,準確細緻的刻畫又使其非常具有表現力。西方的嚴謹造型加上中國符號代表的一種文化,這些作品在當時得到了很多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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