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藝的採訪約在朝陽CBD中環世貿頂層的時代美術館。他是視界時代美術館的館長。“美術館一般都建在藝術區,您怎麼考慮放在商圈裏?”記者詫異。“在西方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很多美術館坐落于商業中心,這是根據美術館的定位來設定的,作為一家高端學術性美術館,在CBD商圈更能吸引商界精英和知識精英。”此時的王藝站在臺案旁,身後是貼了滿墻的他在練的字:大幅小幅、各式字體,或雄渾、或雅致。他的新書《關於書法的説法》即將出版。
一杯茶、一盒煙。採訪開始。
“不能讓慈善家上去了下不來”
王藝不願意説自己是企業家:“做企業沒什麼好説的。”可就是這個沒什麼好説的人卻曾在2004年作為企業家代表被邀請去與前來訪華的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安南談“企業社會責任”。
“企業社會責任是什麼?你得先把最基礎的做好,再去談更高層次的。最基本的,第一:必須在國家法律允許的範圍內進行經營活動;第二:生産出來的産品安全系數、環保系數、品質系數都必須符合標準。在這個之上承擔其他的社會責任,一定是越多越好的。”王藝認為不能單靠捐贈數額來評價一個企業的社會責任感是強或者弱:像很多化工企業,生産過程中不注意環保,把環境弄的一塌糊塗,光説帶動了經濟發展,捐再多的錢有什麼用呢?
作為一個從三歲起習字、下棋的人,王藝深諳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中庸之道,反對“搞運動似的樹典型、做慈善”。
“就像學習李素麗的時候,我就反對。全都號召向模範學習,這影響了其他人的正常工作生活秩序,任何人能做到合格的公民、合格的員工就可以了。對於企業也一樣,陳游標的行為很讓人欽佩,但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企業家都做到和他一樣。這不現實,對於企業社會責任的界定不能過度高於社會基礎的標準。”
“有時候也會讓這些所謂的慈善家很難做,媒體總説他多麼多麼願意捐,那需要錢的人就會總找你,你不給還不行,把你放到這個高度你就下不來了。”
王藝覺得做慈善要講究方法,不能形式主義,要讓捐贈方和受贈方都舒服:“像有些地方搞捐贈大會,很多單位和個人現場踴躍捐款,但過後遲遲不兌現,政府還要專門派人去催,這對政府來講影響政府形象;對企業來説就不是盡社會責任。本來是件好事情,最後卻兩方都不舒服。”
汶川地震第二天,中國寫實畫派在著名畫家艾軒、楊飛雲、王沂東先生的建議下為地震創作一幅大型油畫。王藝隨即表態,把美術館全部騰讓出來,併發動美術館全體員工配合工作。
“畫家們沒有固定的創作地方,咱這有,那肯定就來這唄。”事情遠沒有王藝説的那麼輕描淡寫,除了騰出美術館,他還細心地將油畫創作所必需的配置全部安排到位。除此,他還動員手下大批的人力、物力和各種資源“往這幅油畫上砸感情”。
14個日夜,作品完成,被命名為《熱血5月.2008》。油畫長20米、高2米、由26個畫面組成,展現了全國人民眾志成城、奮力抗災的情景。
“這幅油畫的成功有一大半是靠王藝撐著的,此説一點兒也不為過。他的感覺是和這群藝術家在一起幹這件事是他一生中特別重要的一次記憶,也是時代美術館最重要的一次創展活動,甚至他做了多少事情也不如這樣和藝術家聯手創作來得珍貴。5.12大地震,又讓我見識了一個面對民族災難時的漢子王藝,剛烈、堅毅、熱血沸騰、果斷從事。”事後,艾軒看著王藝佈滿血絲的眼睛恍惚:這人不是七、八天沒睡覺吧。
可就是這個堅毅的漢子,卻在油畫拍賣時與王沂東先生一起躲在油畫拍賣現場樓下的咖啡館裏不停抽煙、喝水、踱步、“隔幾分鐘上樓看一眼拍賣開始沒”。
“壓力特別大,很擔心。這些藝術大家為了這幅畫付出了這麼多,到最後拍不出一個好價格來,不行。”王藝回憶起拍賣現場至今心有餘悸。
最終,這幅512萬起拍的油畫,價格一路飆升,經過43次叫價,以3350萬元人民幣成交,全場掌聲響起。王藝懸著的心終於落地。這筆款項通過文化部捐贈給四川汶川地震災區,用於受損嚴重的羌族博物館建設,以及羌族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和綿竹年畫博物館的修復。
這是地震後來自文化界的第一筆捐贈。文化部部長蔡武説,這幅傑作所産生的社會價值也許是拍賣所得無法衡量的。
“人要有對傳統文化的敬仰”
“這麼成功的企業家怎麼會在書法上有如此高的造詣呢!”圍棋九段鄭弘從多年前認識王藝後就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惑著。直到2007年,鄭弘成立崇文棋院,邀請王藝做棋院的副院長。看著王藝忙前忙後投入的認真勁兒,他恍然:“誰説企業家就不能成為藝術家?這種説法很幼稚。只要你一直堅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同時獲得多方面的成功是可能的。”
堅持兩個字不容易。王藝卻從3歲第一次拿起毛筆,就堅持了幾十年。朋友們開玩笑説他是“前清遺老”,他卻笑著説:“就是習慣了,換了鋼筆寫不出東西來的。”當然,在一切都提倡速成的今天,這只用毛筆寫字的習慣也給他帶來過麻煩。
“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生考試,我用毛筆寫蠅頭小楷答卷。監考老師看見我就過來制止,可能以為我是沒事找事或者作秀。”王藝跟老師爭辯,説自己不用毛筆便思路枯竭,無從下手。
“監考老師可能也沒見過我這樣的,就去找研究生院院長張曉淩先生,説看看這考生該怎麼辦。”最後的結果是張院長看到這份小楷試卷後,非但沒有禁止,反而大為讚嘆。王藝在院裏也開始名聲大噪。
除去書法,“不我先生”的另一大愛好是收藏,並且收藏物件獨特。他收藏古宅。
“他將散落在中國各地面臨滅頂之災的古代大宅子整個搬來北京。”艾軒對朋友的這點很是佩服:“這種搶救性的活兒非常人能涉足。捫心自問,別説動手幹了,光是一聽,已然是一個頭兩個大,這等魄力、這等毅力、這等體力、這等耗力。再看看這人,像嗎?慢悠悠,笑容可鞠地站在那兒,但眼神還是不容置疑地告訴你,已經搞掂了!”
可事實上,古宅子搬移的過程卻是極其複雜,非常難“搞”。將有幾百年曆史的古宅“零部件”拆下,雕梁畫棟、一磚一瓦都嚴格編號,然後逐一修復,最後再按原樣在北京重新組裝安置。
為了這許多天南海北的古宅,王藝一遍遍實地考察,在各個行將毀滅的古文化遺存之間奔走。
“是什麼讓你保持對傳統文化的熱情一如既往?”記者問。
“人要有對傳統文化的敬仰。”王藝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