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頂級寫實繪畫
永遠不會過時
著名畫家艾軒是武漢女婿,10日記者來到他下榻的馬可孛羅酒店2008房不久,他的岳父岳母帶著護膝和菜薹等物什來看他,囑咐他帶回北京。老人走後,艾軒告訴記者,怕麻煩他們,沒告訴他們住的酒店和房間號,早上打電話説要來,阻止了,沒想到他們還是像克格勃似地摸上來了。
和艾軒對談近兩小時,起身可以看見窗外冷霧繚繞的江水和輪船,而他的大眼睛流露出的思緒卻停留在同樣高寒的喜馬拉雅山,他説,人在雪線下是多麼渺小多麼臨時,雪線是永恒的,而鮮花一樣的少女會凋零,這是沒辦法的宿命,他搖搖頭,一聲嘆息。他説一大早5點鐘就醒了,睡不著,夢中常常會得到一些思想火花、有詩意的斷句,隨手記下,等到清醒時發現,這些句子還很深刻也很詭異。他透露,來漢前,湖南衛視還找他要這些詩句,要在電視上演呢。
談“寫實畫派”:
老百姓很愛看
記:當年你和楊飛雲、王沂東發起成立“北京寫實畫派”,發起背景、目的是什麼?
艾:當時整個寫實油畫處在一個被邊緣化的狀態,社會上充斥一種言論是繪畫過時了,更別説油畫了。我們不服氣,第一繪畫沒有滅亡,第二為了以正視聽,爭取展覽空間、生存空間。我、楊飛雲、王沂東、李貴君幾個人組織了一個小畫會,開頭是13個人,起名字想了半天就想了個“北京寫實畫派”。
第一次展覽在美術館開了。陳逸飛很贊同我們的做法,他説如果老百姓不看咱們自己看也好。我告訴他,看的人非常多,人山人海。老百姓都拿著手機在拍,來合影、來簽字,留言無數。
記:中國寫實畫派已5週年了,取得哪些成果?它與西方古典主義繪畫有何區別?
艾:實際上是6年了,主要成果是搞了6次展覽,最大的成績是出了很多畫冊,最大的成果是512地震後組織畫家們畫了8天,在畫全濕的情況下,緊急拖去拍賣,拍了3350萬捐給災區。這是寫實畫派了不起的一次團結活動。
中國寫實畫派是從西方古典主義繪畫延續發展過來的,有繼承有傳承,同時每個人能否形成自己的風格和面貌,正在過程中。寫實畫派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技術上,包括荷蘭倫勃朗、西班牙委拉斯開茲,他們最好的畫,用很好的油畫技法裏面做出肌理效果,一筆下來包含很多內容,在用筆上顯示出特別的才華、準確,像皰丁解牛似的準確,中國畫家是做不到的。其他油畫家的技術含量,中國畫家做到了。
記:有人稱你是中國的懷斯,你80年代赴美,曾與他有過交往,正是風格形成階段,你是如何吸收懷斯藝術作品中理想式的元素?在後來的創作中,又如何擺脫懷斯作品風格的影響?
艾:最早告訴我有懷斯這個人是陳逸飛,後來我跟何多苓,在四川美院的圖書館裏,看到了畫冊,跟學校教的完全兩碼事,學校教的遠處山是很虛的,他畫得那麼實可是很遠,且整個構成很講究,懷斯風很好玩、很有意思。我到美國見到懷斯,他很友好。懷斯説,你們是靠參考照片畫畫,美國有二三十人也是參考照片畫,但你是用情感去駕馭照片,而這些人是照抄照片,這是根本的不同。回國後,開始還是受懷斯風影響,我也沒刻意擺脫,畫著畫著,就偏離了,慢慢有很多自己的用色方式、畫法,最後居然人家説一看你的畫,就知道是艾軒的,沒人再説一看你的畫就是懷斯的了。我很慶倖,我沒有刻意去擺脫懷斯,但是擺脫了。
談父親艾青:我畫得比他強
談頂尖藝術:
技術含量高且神秘
記:寫實油畫在藝術發展中也有很多發育不良的地方,主要表現為技巧下滑。在當代性上,寫實油畫對現實性的挖掘不深,表現為媚俗成風。你如何看待這種不足?
艾:在任何一個時代,寫實油畫都有這些問題。我個人的宗旨是一定要把西方最高級的最高檔的藝術家的表現形式、表現手段,把它拿到中國來,如果我是個億萬富翁,我就能專門培養一個倫勃朗、委拉斯開茲、荷爾拜因的攻關班,斥鉅資到國外去臨摹這些畫,臨摹完了回到中國,拿這個手段來畫中國人、中國歷史。實際上,世界頂級的寫實繪畫永遠不會過時。很多媚俗的東西,是沒有很高的格調去看。像委拉斯開茲畫的紡紗女,我這次到馬德里去站著看了四天,她的背和頭髮的關係,很難學到,不是畫多細能解決的,它是一種畫意,帶有飄逸的和神奇的東西,就是我們所謂的精品、神品。
記:你的父親是著名大詩人艾青,艾青早年也是留法學畫的,他是稱職的父親嗎?你從他身上學到了哪些優秀的東西?這對你的繪畫之路有何影響?
艾:他不稱職,他沒必要稱職,作為一個個人來説,他是一個詩人,他就夠了,他能把我們生下來,我很感激他,至於他對我們的教育、撫養,不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我也沒必要對他有什麼感情。他是我父親,沒有他就沒有我,他有很大的成績,他的詩我也很欣賞,有些詩很爛,有些詩不錯,如此而已。我畫得比他強。(笑)他對我的繪畫之路沒有絲毫影響,因為他對我的繪畫成長過程一無所知,後來我們分開了嘛,沒有直接的教育引導,生拉硬扯的片段,他可能帶我去過一些畫家的家裏,我對那些畫沒有任何興趣,包括他經常把齊白石的畫拿回家挂著,這些對我沒什麼影響,只是一些記憶而已。但是呢,可能基因發生作用了,要不怎麼會畫得有詩意呢?我想可能跟基因有關係。
他也有很好的品質,他不整人,他從來不揭發任何人,不亂咬人,我很佩服他的是這點。他不是那種官迷,他有很多機會的,完全可以混個一官半職的,他不往這走,很淡然。他像個詩人,詩人生活上浪漫一點,這完全可以理解。
記:你的油畫作品充滿孤獨、陰鬱、蒼涼和憂傷,畫風帶著強烈的感傷情懷,追求一種孤獨和空靈的情致,這與你幼時少年的經歷有關嗎?
艾:有關,從小就被扔了嘛,大家管不了我,戰爭年代,扔給了保育院,放的話是:你們看著辦吧!不管是我爸我媽,都沒法管了,但我跟著保育院進了北京,可能是父母之間的矛盾,會從表情上傳達給孩子就是冷漠,父母親相對別的好幾個孩子,我會判斷的,對我是冷漠,尤其是我父親,他對我很冷漠,因為他可能看了我——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東西,每次看到我把眼睛趕快轉開。到老年了,他為這件事哭,他流過淚,而且跟別人説過小時候對我不好,親口對我朋友説,很後悔,因為他看著這孩子居然能畫畫,他當年在法國沒學到的東西,這小子全給畫出來了,而且畫出來的東西,他一看有詩意,不光有詩意,而且還有很深的一種情感,而且他可能領悟到這情感裏有某種譴責、某種哀怨,他這麼聰明的人,他能體會不到畫裏的那種眼神嗎?總之,跟小時候成長有很大關係,包括他打成右派以後,我們處在那種社會環境下,那肯定是到處被貶低、被貶損、被排擠、被歧視的,這在心靈裏要留下某些東西,在後來我們到西藏,在高原嚴酷環境裏面,看無數翻到山溝裏的汽車,隨時會撞樹撞山的親歷現象,它是慢慢在心靈積累起來的,並不是某件事導致你會對人生的感悟,匯集形成這種表情、感覺。我給畫起的名字都帶有傷感的意味,比如《也許天還是那樣藍》,一個小孩趴在桌子上睡覺;《説不清明天的風》、《有風從雙肩掠過》……都帶有很多很複雜的小時候積澱。
談“對視的力量”:
我要震撼我自己
記:在你的畫作中我們看到了“對視的力量”,畫中本應純真的少女形象,那憂鬱的眼神裏,似乎流露出某種沉重的內涵。畫中的人物是你理想式的形象,還是你在現實生活中發現的真實人物?
艾:我借助形象表達我個人對世界的看法和感覺。我要表達一種情緒,借助她的眼睛,在看世界時,把我所有從小到大的情感積累,通過她的眼睛渲泄出來,實際上我就是一種借助。很多觀眾看到我説,你的畫讓我看了想哭;很多人説,你的畫讓我看了很久,回過頭來再看,總覺得裏面有無窮無盡可看的東西,這個孩子是誰?我説不重要!重要的是傳達出我個人在看世界,或是詢問、或是孤寂、或是迷茫、或是不可知、或是無可奈何,總而言之,林林總總湊到一起,形成這種表情。觀眾居然能説,天哪看了你的畫覺得太震撼了,震撼什麼呢?説不出來。我説跟我一樣,我也説不出來。應該是“對視的力量”!
記:你的作品心理特徵很明顯,帶有強烈的感傷情懷,借景抒情,就是借助周圍淒冷的景致和少女憂鬱的神情並置完成的,或憂鬱、或感傷、或希望,為何把作品的主題定位於這一基調?而它何以贏得了市場的認同?
艾:人的情感是由方方面面組成的,每個人看來很樂觀時,他可能在另外場合是憂鬱的、或是孤寂的、或是懷疑的、或是後悔的,也許是他心靈中重要的一面,他不會在人群的正面表現。通過繪畫表現通常跟詩言志一樣,畫也表達個人感情,如果畫家沒什麼感情,畫的畫也沒什麼感情。市場認可更沒想到,開始畫時,沒有任何市場,後來被美國人發現了。
記:你還記得第一次賣畫的經歷嗎?聽説是1982年賣給美國參議院訪華團三幅共計3700元,你得了1600元?
艾:1982 年美國一個代表團到成都,説要買畫,我們當時説,畫能讓展覽都算是萬幸,結果説看軍區的面子上,放了五六張展出,感覺很幸福。沒想到,居然美國參議院訪華團要買我的畫,我説畫能賣嗎?説要買我三張畫了,開個價吧,哎喲,當時一咬牙一千!看你買?過會又打個電話,他們全接受了,後面四張還要,我説不賣了,留著。我才知道,畫能成為商品,興奮之極,至於後來市場就亂套了,不提它了。
記:2005年你創作的《穿越狼谷》,以683.2萬元創下你個人作品拍賣最高價,《沒有回聲的荒原》今年剛拍420萬元高價,你的作品每一面世,都成為引領市場價格的“寵兒”。你會為了迎合市場口味而改變創作計劃嗎?
艾:我覺得油畫市場越來越正常了,很多泡沫擠掉了,人們開始認真反思,究竟喜歡什麼作品,終於能判斷出哪些是高級的、經典的、是值得收藏的作品,花多少錢他不管,在他心理價位就敢出手。《沒有回聲的荒原》畫也不大,這麼多人在爭搶,説明他們很聰明。拍賣在中國已十幾年了,經過兩次跌蕩,大家越來越理性。
説我完全不為了市場去創作,恐怕任何人都不能下這個包票,包括陳逸飛、波普藝術家。我們要反思,某種誘惑,你可能改變計劃,人們總是在矛盾心態中前進的。因為人畢竟要活嘛,嚮往好的生活,經濟之手操縱你一部分創作的份額。
記:寫實油畫作品頗受當今拍賣市場收藏家青睞,寫實油畫的價格一路上揚,為什麼這麼受市場追捧?
艾:寫實油畫是最直觀的藝術語言,不需要做功課就能看懂。為什麼這麼多人包括買前衛藝術的人回來買寫實油畫呢?這有個技術含量問題。特別難製作的東西,好看、看得懂、但這麼少的人才畫得出來,這裡面一定有道理。他們還是選擇了美和技術含量高的,這符合人類的本性。我根本不喜歡畢加索和梵谷,我覺得他們畫得很差。
記:在未來可預見的3至5年間,油畫市場會呈現上升趨勢嗎?
艾:肯定上升,高技術含量的油畫製作者會衰落,作品有時很嘲笑畫家,作品像衛星一樣,而畫家像火箭一樣會掉下去,而畫就留在那兒。從這個意義上説,中國很多油畫家在走衰落的道路,很多藝術家到一定階段噌的一下就跑了,畫國畫抽象了,歸根結底畫不動了,體力、精力、眼睛不行了,只有放棄,他們被自己的作品所嘲笑。
談親友:陳逸飛了不起
艾未未較新銳
記:你怎麼看待已故的陳逸飛藝術人生和藝術成就?
艾:陳逸飛的藝術成就是很高,他有幾個代表作,是中國以前畫家做不到的,無論任何人,都做不出陳逸飛水準。他在中國美術史上是不可或缺的歷史人物。
記:你的弟弟艾未未去年在德國卡塞爾的藝術展上製造了一件名為《童話》的行為藝術作品:帶領1001個各行各業的中國人,飛到卡塞爾。作為兄弟和藝術家,你怎麼評價艾未未的藝術?
艾:我對藝術的感覺比較傳統、比較保守,艾未未比較新銳、比較前衛,我們所追求的藝術很不一樣,所以也不交換藝術觀點。我們交流最多的是他勸我回家看我父親艾青。至於他的《童話》,因為我沒看到,光聽説不能亂評論呀,而且它屬於另外一個領域,所以我説可能他在做什麼實驗,我還執著在找解決中國油畫技術上的問題,畢竟我倆是同父異母嘛!那肯定基因有所不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