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鈞作品“光頭”系列。
▲方力鈞的“水”系列作品。
中國最炙手可熱的當代藝術家方力鈞11日晚在廣東美術館舉辦大型個展。名為“方力鈞:時間線索”的展覽是他在南中國首次大規模介紹和討論其創作經歷,並展出其30年藝術創作中的大量資料、手稿、早期習作以及專門為展覽剪輯製作的紀錄片,觀眾可以全面看到一個身價不凡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在成名之前的狀態,甚至包括1975年他上小學三年級時美術課上的作業。
1984年,方力鈞的一幅作品首次入選廣州舉辦的全國美展。當時,僅僅為了看一眼自己的作品在美術館墻上的樣子,他千里迢迢地坐火車從河北邯鄲奔赴廣州。這次,11日開始的展覽,他3日就到了廣州——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每次展覽前都要到現場踩點,指導不同畫作的擺放位置,猜測觀眾可能的反應。記者就在繁忙的布展現場專訪了他。
“當代藝術不是騙錢的”
作為中國千萬元級的當代藝術家,方力鈞與王廣義、張曉剛、岳敏君並稱為“當代藝術F4”,光頭的他和他的“光頭”人像系列,一起形成了一種典型的潑皮幽默語符,表達了上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上半期普遍存在的無聊情緒和潑皮幽默的生存感覺,被國外畫廊爭相收藏,最高拍賣價曾達到千萬元人民幣一幅。但是在國內,中國當代藝術一直沒有獲得學術界的相應認可,有人説,中國當代藝術頻頻爆出“天價品”是西方投資者操縱、發動的一場“陰謀”。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後,中國當代藝術品在拍賣會上頻頻流拍,中國當代藝術家正面臨市場和評論界的雙重質疑。
“狗、羊在冬天要掉毛,以長出新毛,這並不會影響機體的生長。藝術品價格就像動物換毛,升或跌都正常。具體到我個人而言,沒有感覺到金融危機有什麼影響,在市場很火之時,我就不是特別火,市場退的時候,我也沒有退得厲害。當然,如果説聽到作品拍賣價格如坐電梯般下降時心跳毫無加速,那也是不可能的。”方力鈞説。
他希望這次個展能成為一個案例,把當代藝術發生、發展的土壤結構、生態關係展示出來,引發學術界對中國當代藝術的梳理和總結。“普通人都知道當代藝術的時候,它已經很熱鬧了,但它拱出地面之前的面目呢?藝術作品有不同價值屬性,時代對物質慾望高漲,價格覆蓋了精神産品其他價值,很多人現在只是看到當代藝術價格抬高了,揣測當代藝術為西方人服務,充當藝術家騙錢的機器。無論藝術和藝術家,都被誤解了。”
“吃”什麼,“排泄”什麼
方力鈞作品的光頭人物,有時嬉笑,有時發呆,有時甚至是一個背影或是後腦勺,再或者是打哈欠之類的無聊表情。本次展覽藝術總監、原廣東美術館館長、現中央美院美術館館長王璜生認為,“吶喊加調侃”的“方力鈞樣式”曾是一個時期中國文化心態和社會心理的符號和象徵。金融危機過後,市場逐步趨於理性,當代藝術正進行良性的結構化調整,“藝術家應該從以前的政治文化中走出,把目光投到當下,而不僅是以前的‘大批判’、‘大腦袋’、‘大嘴傻笑’”。
方力鈞認為,對普通觀眾而言,能認識並記住他作品中的光頭形象,他就已經成功了;對業內人士的看法,他強調,藝術家和作品是吸取和排泄的關係。“你吃了什麼東西,你就排泄出差不多相同因果的排泄物。藝術跟人的生活一樣,是共生的,有因果關係。你生活的境遇、關心的東西不一樣,所排泄出來的藝術品也就不同。這是非常自然的一個過程。生命畢竟是按它的需要去儲備和排泄,而不是根據你想要向觀眾顯示什麼。但是你為了保持你模樣的一貫性、可識別性,你硬要把毒素留在體內,把有價值的東西排泄出去,這可能是對你最大的傷害。這是一個問題:一個藝術家,到底是應該以自己的生命為主體,還是以自己被別人看起來的樣子為主體。”
藝術創作需要上游滋養
闡述最初創作光頭形象時,方力鈞説,“1989年美院畢業,我的狀態相當於一個人喝醉了,一頭撞在墻上面,唯一的想法,就是翻越這面墻,可一旦翻過去之後,又面臨去哪的問題。世界遼闊,而當時的藝術只有一種聲音,與之對抗的聲音迅速被滅掉,最後我選擇了一種分寸,有可能發出聲音,又不被滅掉。到2003年以後,我開始有了隨心所欲的感覺,不斷地靠近自由自在的形式。”
常提到“淘汰”的方力鈞憂患意識非常強烈,可以説,他對創作的改變從來沒有停止過,在保持光頭品牌一貫形象的同時不斷修正和微調。在他2000年後的作品中,出現了光頭的嬰兒,加入了水,出現了具有生命寓意的昆蟲——對於他這樣高度風格化的成名畫家,改變意味著風險和來自畫商和畫廊的阻力。在拍賣市場,他的光頭系列和水系列即便在金融危機中價格也沒有出現大的浮動。
藝術家裏的“勞模”
方力鈞曾經很窮,最窮的時候他的理想是有足夠的麵粉,還能混點兒肉吃。這幾年,方力鈞一幅畫就能賣幾百萬元,甚至還沒畫完就被訂購一空。他説,“上世紀90年代起,我就對外吹噓,是我決定市場,而不是追隨市場。我一直沒有擔心我的市場。”
1992年,中國新藝術展在澳大利亞舉辦。很多藝術家由於賣掉了大部分作品而拿不出力作去參展,而方力鈞由於惜售而保存了所有重要的作品,由此成為新南威爾士和布裏斯班的主角。他的光頭和藍天白雲具有純粹簡潔的獨特力量,再加上大尺幅的視覺衝擊力,收藏家很快被迷住了,於是西方一些重要美術館成了方力鈞的第一批客戶。1993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也成了方力鈞的天下,美國《時代週刊》把封面給了方力鈞打哈欠的光頭,他迅速成為中國上個世紀90年代的標誌性人物。
在當代藝術市場從巔峰急劇跌落的2008年,多個當代一線藝術家高調簽約國際大畫廊時,方力鈞仍舊挂著招牌式的笑臉,公開説自己不跟任何畫廊簽約,不要鐵飯碗式的賣身契,“正因為沒有協議,雙方都非常保護合作,既保持相對獨立,又決不互相拖累。”面對商業,他非常自我地保持著一個他認為的獨立藝術家的基本態度。
介紹目前的工作狀態時,他説,自己算是藝術圈裏的“勞模”,“我在藝術家裏起床算早的,很少9點以後起床的,白天的時間就是在工作室裏,只要不出差,每天大概都在工作室裏。下午5點以後,如果有採訪或者客人來訪,就在工作室接待。6點半以後,開車進城,吃飯應酬。”今年以來,方力鈞頻繁到歐洲開展覽,多數時間都在世界各地奔波,汲取新鮮的靈感,在藝術創作上,他花了更多的時間去嘗試各種新的方式,力圖從不同的方面更好地描繪真實的生命。
方力鈞:夢想有非常多的錢
方力鈞是中國當代藝術家中最早成名的一個。外界普遍認為,他是中國內地藝術市場上自我運作最成熟的當代藝術家。方力鈞理解這是積極的評價。
在採訪過程中,他多次提到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細談之下,他的許多舉動背後有著不同尋常的耐心、預見力和把握機遇的能力。本文力圖呈現的也正是這點,一個絕非偶然出名的中國當代藝術家。方力鈞強調,希望“時間線索”展現出一個當代藝術家的成長經歷,不再讓大眾以為當代藝術是一夜暴富、唾手可得的。
即使在赤貧的歲月裏,方力鈞在朋友們中間還是樂呵呵、笑容燦爛的,甚至是最會搞惡作劇的。他不願意讓人看出他的困窘,所以他的人緣在藝術圈中是最好的,很多人很早就看出他會是所有人中最成功的。在絕大部分中國畫家仍為生計發愁時,他的日子已經相當好。他説,自己“脫貧是在1992年”,當時一個澳大利亞人花4500美元買走了幾幅素描。真正賣畫是在1989年。“12月的一天,我記不清買主是日本人還是華裔,他來訪問我的工作室,可能出於同情,他提出想買我一張版畫,我説可以。然後,我要價100元。我們就蹲在地上交易起來。當我的手指觸到錢時,就看到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後悔,他邊遞錢邊問我可不可以100元拿兩張,我立刻拿過錢,説不行。你真沒看到,在那一刻,人性是最複雜的。”
在回答關於自己的作品動輒上百萬元是否值的問題時,方力鈞説,理想狀態是,價值與價格能成正比。但在時下,他無法估算。如果説不值,對不起買家,如果説值,好像在誤導,這有待時間評價。他直言自己的功利性比別人都強。“我夢想有非常多的錢,如果錢不給我帶來麻煩,不造成危險,我希望錢越多越好。”
作為一個特別認可機會的人,他表示,必須要走的彎路自己都走過了。每當遇到選擇的時候,他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做法:回到動物本能直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