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
南方,一直以它的多元多樣性,以它的相容並包,以它的開放性接納著藝術家們,不同於北方的政治緊張産生了政治波普性為基本底色的作品,也不同於西南藝術家受到地域跼踀而産生過度誇張突圍的總體藝術氛圍,南方,尤其是廣州的藝術家們,大多以學院為依託,在不放棄繪畫性的前提下,從個人的生活以及對時代的觀察中尋求藝術表現,或者激烈或者平和,都有著南方特有的印跡,而且他們和她們並不加速自己的藝術成長,而是保持適度地平衡——執著地在藝術的理解上與個體的手感之間找到一種新的表現形式。這些出生於1970年代及其後的藝術家,大都比較獨立,並無意形成某種派別與圈子,不同於上一代人,他們有著自己對當下生活的直接觀察,以及對藝術的個人理解,尋找著表達自己天性的風格,因此,當他們個體的特性鮮明起來,就顯得很獨立醒目,現在,當他們以群體的形象出現,一種內在的繪畫品格,一種適度的張揚就顯示出來。
是的,他們的這一次出場,第一次在北方出場,帶著南方植物一般的清新氣息,以及南方植物飽滿的汁液,從容自在的流淌出來。
不得不説幾位女藝術家的作品尤為體現了南方藝術的輕鬆、自然與適度,以及偶爾張揚的個性:她們按照自己的慾望,按照自己所看到和喜好的生活方式,按照自己所貼身感受到的生活來繪畫,並不誇張變形與故作老成,並不以怪誕與暴力來加速作品的虛假成熟,而是遵從繪畫性本身的探索,在尋找自己個人對世界的理解中,找到觀念與技法之間的關係。而且,我們從女性藝術家開始,更加能夠感受到南方藝術家的性格,因為女性藝術家更加本色,不像男性畫家那樣時常以宏大的觀念與躁動的血氣偏離繪畫本身,一旦女性藝術家找到自己的語言,就更加純粹。
受到良好學院訓練的陳子君,其作品技法純熟,一直保持著自己的鮮明風格,黑白灰的冷色調子上卻洋溢著南方以及當代生活中女性們的衝動與激情,在這些女性人物身上,有著藝術家自己如何凝視人物以及繪畫藝術本身如何表現凝視的雙重思考。這些女性大多直接面對我們而呈現在畫面上:似乎這些女性就在我們面前,我們就與她們直接面對面,比如可能就在廣州的某個咖啡廳酒吧,我們不得不面對她們。但是我們應該如何觀看她們?如何與之交流?陳子君的作品為我們這個時代提供了一種獨特的眼神,她的畫面告訴了我們如何面對一個有著她們自己喜怒哀樂的生命,應該帶有一種端詳審視但又並不冒犯的審美眼光,面對女性們不斷的自我釋放,需要一種適度,以及保持距離的尊重態度,陳子君的繪畫作品帶有一种女性藝術家中少有的倫理性品格,在充分表現女性的表達慾望時帶有平和而克制的心態。
另外一個畫家張西,她的年齡在這裡可能是最小的,從小受過嚴格的學院化訓練,技法並不是很大問題,需要的是在自己的生活經驗中來提升技藝,作為出生於80年後的張西,生活在富裕的南方都市,南方的熱情與輕鬆就活靈活現地涌現在她的筆端就很自然。那些以頭像為主來表現的女孩子們燦爛深情,大膽而又不害怕被凝視的眼神是她們這一代真實的自我形象,那些在秋日花叢中讀書的女孩,在夏日飲茶的女孩,與身後的自然景物融為一體,她們只是沉浸在當下自在的歡樂之中。而在《我是穆桂英》這個充滿表演性的作品上:作為置於桌子上人物模型的穆桂英,以及它後面的碩大的花卉,還有站在桌旁擺出與戲曲中同樣姿態的女孩,在畫家明亮鮮艷的色彩上完好地統一起來,似乎這是色彩在表演,如此的充滿生機,宛如一個舞臺,張西的作品以色彩之間的關係喚醒了一個古老的表演空間。那些一個個面對畫外的女孩子,似乎就是面對攝影鏡頭,並不緊張,因為她們背後有著南方植物與她所生活的氣候緊密的關聯,張西以她對色彩的敏銳感受,以她對自我的內在關注,以她快樂的天性,讓那些她喜歡的女孩姿態與背後的風景得到了單純明麗的表現,也是她對南方、對自我的重新發現,張西的作品值得我們今後更多的關注。
另一個女藝術家秦晉的作品,則帶有南方少見的反思的品格,秦晉的作品一直有著極強的觀念性,有著她自己對世界的獨特經驗,這尤為體現在她對火的表現上,從燒燬衣櫃中與衣櫃中的疊好的衣服,到燒燬一件孤零零挂在那裏的上衣,再到燒燬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比如展覽的這把梳子,秦晉的作品同時觸摸到生活的激烈而冷峻,面對這兩種截然相反不可能並存的感受,她竟然找到了自己的表現方式,讓物保持燃燒,她只是一步步異常冷靜而殘酷地記錄這個燃燒的過程:似乎是火之為火焰自身在言説,被燃燒的事物看起來非常的順從,但是,在這些攝影作品上,隨著燃燒的展開,我們開始心悸,面對事物的殘骸而顫動,看到事物的柔弱與無奈袒露無遺,看到事物作為犧牲品的隱忍,因而,在燃燒的物上,並不僅僅是火焰以強權在吞噬,而是被燃燒灼痛的事物本身的沉默獲得了尊嚴。一把最為日常的梳子,被燒紅,變形,最後徹底失去自身的形狀。秦晉發現了我們日常生活的獻祭儀式,這是南方特有的熱烈及其灼痛的反思,不僅僅是物也是我們自己就是日常生活悲劇的犧牲品,燃燒照亮的是一齣出小小的殘酷戲劇,秦晉似乎有一種對毀滅之物的深深同情,但是又異常冷峻,任憑事物自身被火焰吞噬,面目全非,一種不可挽回的喪失,不是喜劇的反諷也不是悲劇的沉痛,而是一種中性的冷漠,以及這冷漠中殘剩的隱忍。秦晉的作品喚醒了我們對日常熟悉之物——梳子對於一個女性,是一天時間的開始,是從極端被動的睡眠的衰老與無奈的白晝反省時間之間,面對鏡子,開始自我塑形的過度之物,而燒灼梳子,其實也是讓時間的痛苦經驗對象化,那可能不是梳子,而就是暗喻一個女子鏡子中的容顏,而在對象的毀滅中,經驗到嘲笑時間的快感。但是,事物最為內在的灼痛在點燃中一步步呈現,越是到最後越是讓我們觀看者難以承受——也許,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內心如此的被燒灼:觀看事物一步步的泯滅,成為灰燼,也是一種隱忍的修煉。
適度張揚──當代油畫的廣州狀態
“適度張揚”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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