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人人都懷揣著夢想。這夢想和金錢、地位、權勢以及慾念無關,和無時不在的誘惑無關。
自從有記憶起,我的每個夜晚幾乎都會有夢降臨。有時候,一天還會有好幾個。有些片段還記得,有些,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模糊了。還有一種情況,只知道夢曾經出現了,跳躍著,一點也不連貫,不講究任何邏輯,除此之外,有關夢的任何一點點情景在今天這個海量資訊時代即刻消失殆盡。
但是,夢境一直伴隨著我的成長。夢境有兩種情況,一是熟睡中的人,真實地做了夢中之場景;二是,現實中的人,祈望著未來,在想像中累積自己的情感和願望,幻想自己的思索與理想。其實關於夢境,既屬於複雜的心理、生理範疇,也是一個深奧的人生哲學難題。因而,弗洛依德早在1900年就寫了本《夢的解析》,從人的精神分析的視角,解剖了夢這一無意識心理現象,把夢看作是人願望的滿足。這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我唸唸不忘的是,那些使人不斷尋找自我、覺悟心靈、感知未來的夢境,或者説夢想。
如此看來,無論是哪一種夢境或夢想,都是昭示人自身存在的一扇門或一把開啟心靈的鑰匙。門的兩邊,一邊是世俗社會,一邊是精神領地。如何開啟這扇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驗和不同方式。
對我而言,文學及藝術,是我生長路上的銀鑰匙。
我的祖籍是山清水秀、具有溫泉之都美譽的黔東小城石阡。四十年前,我出生在距此數百里的另一個縣城松桃。我的名字裏有個松字,除了那個特定的時代烙印之外,應該與之有一定關係。今天,松桃在我現實的記憶裏,呈現一片空白,完全是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當我還未來得及記事,我們家就遷到了離湘西很近的一個公社大興了。即便是大興,我並未留下多少深刻的記憶——我曾經在《發現》這篇小説中寫到:“今天我翻開中國地圖貴州分圖,才猛然發現這地方離文學大師沈從文的家鄉鳳凰縣竟那麼近,我把大拇指按在地圖上,兩個地名都淪陷在我的指紋間了。當然那時候我是不可能知道湖南或者鳳凰縣的,更不知道沈從文為何人。”在這兒長到三歲,父親就調到武陵山區、烏江之濱的山城思南了。小學的時候,聽大人們説起著名的大城市上海,有一條馬路叫思南路,曾經很是自豪。但直到後來有一天,我在上海的思南路上散步,也沒有考證出此思南與彼思南有何關聯。
童年時代記憶的空缺,實際上給了我無限的想像。當然,可能還有一種傷感的成分,或者一種尋找自己身體和心靈起源的成分。那時候我在烏江邊看天,總被前面高聳的萬石屯山峰和後面的五老峰遮擋了,我像個坐井觀天的孩子,經常夢想:“天外天,是什麼樣呢?”
夢想,是朝著兩個方向:過去和未來。1987年,我高中畢業考入西安交通大學自動控制專業,我第一次坐上火車遠離魂牽夢繞的家鄉,經重慶轉机,來到古都西安。從此開始我漫長的人生尋夢之旅。
大學時代起,我開始用文學及藝術來描繪自己的夢想。我的詩歌、小説和散文中的大部分,都是寫給故鄉的,寫給那片記憶中的留白的。文學藝術上的收穫首先給我帶來了心靈的慰籍,當然還有暢快淋漓的抒懷感和成就感。那時我還迷上了攝影,是學校學生攝影學會的負責人,拍攝的大量關於故鄉與異鄉的攝影作品,舉辦了攝影個展。故鄉與異鄉,自然而然成為我文學及藝術創作中最重要的主題詞。
大學畢業留校,我握緊文學創作和藝術創作的銀鑰匙,讓尋夢之路向遠處延伸。不滿足於文學的文字表達,我開始嘗試用繪畫的藝術探尋方式,感知自在的精神世界和情感思維,包括水墨、油畫,以及近兩年的雕塑創作。我發現,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文學、攝影及造型藝術對我而言,都是相通的,一方面都有各自孤寂的秉性和特徵,另一方面,它們可以交頭接耳,相互轉承起合、相互刺激與欣賞,共同給予我精神上的剖析、建構、拓展和啟示。在它們的關照下,我不是孤立的一個人。
十二年前,賈平凹先生曾書寫“得自在”三個大字送我。如今,我調到北京工作已逾十年,仍然將這件作品挂于辦公室中,這種境界和氛圍常常陪伴著我。上個世紀末,《延河》文學月刊發我一組小説專輯,約我寫一篇創作談,我用了《自由的知覺》這個標題。自由的知覺,是我文學和藝術創作的應然狀態,是我的精神姿態和藝術實踐觀。
經常有朋友問我,為什麼要創作?
簡單地説,就是因為有夢想。複雜地説,將涉及到生存方式、精神體驗、世界觀、人生觀等等,可做一篇很長的文章。
也有朋友問我,藝術是什麼?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尤其是我這樣一個理工科背景的所謂知識分子,沒有上過專業美術院校,沒有進行過專業美術技巧訓練,我不願去奢談藝術是什麼。回想我的藝術探索之路,我的確不知道確切的藝術是什麼,但是,我應該大概知道,藝術,不是什麼。
藝術不是什麼呢?
我想,藝術不是空中樓閣和西洋擺件,不是物質和金錢,不是輕視和嘲笑,不是規章制度和定義,不是潮流和風格,不是某項發明和某個人的專利——是的,這一點很重要,藝術不是某些人的專利,它可以是人間所有愛的傾灑和表達,可以是寬容和真情,可以是哲學與感性,可以是每個人的生命助推器。
如果一定要説藝術是什麼——我想,藝術,是一個人在尋夢旅途中心靈感悟所得景象的自然展現,以及他(她)面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情感迸發與精神良知。
原載2009年7月4日《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