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海
美術報/ 2 0 0 0 年/ 0 7 月/ 1 5 日/ 第0 0 1 版/
採訪張仃, 頗費周章。他很忙。時下, 由他來出任導師的中國畫山水博士生招生正進入最緊張的圈定階段, 此外, 他還在不間斷地進行著繪畫實踐, 幾家出版社為他做的專集亦將近階段推出....每一件事情的背後, 都有大量細緻的工作。
然而, 他還是愉快地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7 月9 日下午, 正值北京高溫不下的季節。步入紅廟北是張仃的寓所, 誰能想到, 在喧囂都市的一隅, 竟有這樣靜寂的所在——張仃先生端坐其不大的會客廳中, 一台電扇送著清風, 師母端上可口的冰鎮酸梅湯....我坐在張先生的面前, 看他往那有標誌性的大煙斗裏塞煙葉、點火, 吸了一口煙的張老指著我身邊茶几上堆放的美術報! 説:“你們的報紙我都看了, 談到我的老朋友吳冠中和我的文章我也看了, 你想問什麼? ”
從來不作提問綱要的我一下被這句話問愣了, 連聲説道:“隨便, 隨便談談你的畫吧! ”於是, 我們的話題就.“隨便” 地從他的畫説開去。
張仃:青年時代我是學國畫的, 後來根據需要我畫了些漫畫, 前些年我又畫壁畫, 什麼都畫, 但是, 我什麼都不專、不太內行。之所以這些年我把重點放在中國畫上, 是因為中國歷史太悠久了, 有一兩千年的傳統, 從宋以後的文人畫到元朝的幾大家, 非常豐富。面對如此博大的寶庫, 我始終覺得自己還是小學生, 自己還在學習過程中。現在社會上有些年輕人, 包括有些媒體説些不三不四的話( 我沒仔細看, 只是聽説) , 我覺得應該有正義的媒體、正義的人站出來主持公正。讓一些人看看傳統到底是什麼樣子, 有的人一想到傳統就和愚昧、落後挂上了勾, 這是錯誤的。
記者:其實就像一些人甚至是準專業的理論家一樣, 他們可能並沒有讀過您的《守住中國畫底線》和吳冠中先生的《筆墨等於零》, 僅憑對字面的理解就大發議論。
張仃:是的。我看一些文章寫到我和我的文章, 但和我的意思完全不一樣。
記者:那您覺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呢?
張仃: 現在有些學過幾天西畫的人喜歡用西畫方法來套, 這是大問題。説起來都是近1 0 0 年的事。清政府最後喘息的日子裏, 由於産業工業落後, 迫於列強的淫威, 中國畫在當時也是危機四伏, 一方面要“革國畫的命”, 一方面大批留洋先回來的帶回了西方理念, 連很多進步人士對中國畫都産生了非議。事實上, 中國的筆墨, 中國的寫意一點都不落後, 這一點要特別強調。我認為, 西洋的繪畫注重造型、注重刻劃對象, 中國人則是寫意, 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體系。但是, 這其中有的東西是可以借鑒的, 而有的則不能。
記者:能具體一點嗎? 張仃:西方藝術家在學習東方藝術後進行創作的例子很多, 而且成功者也多。我年輕時進修見過畢加索, 當時我送給他一本《齊白石畫集》!, 他很高興。後來, 張大千又去看他, 畢加索居然拿出一些自己的中國水墨畫作品。這説明一個問題, 西方有教養的藝術家都很欣賞來自東方的藝術。反過來, 我們倒是有一些人因為無知而誤入歧途。記者:那您對現代一些藝術家在畫前衛或者説實驗水墨有看法嗎?
張仃:這個畫怎麼畫都可以, 但中國畫是有要求的, 背離這個要求你談中國畫就不能成立。印象派拒絕文學在藝術品中存在, 用眼睛、用光、用色彩, 注重感觀, 而我們卻鍾情“詩中有畫, 畫中有詩”, 講究文學入畫, 不是一種手藝, 是用心來觀察的, 這裡邊有很深的文化內涵。吳昌碩的幾筆、齊白石的幾筆都不是一樣的。所以説中國人講筆墨不是毛筆加墨汁, 而是靈性、精神的。如果説這一點前衛藝術家做到了, 那麼可以説他們的畫還叫中國畫, 否則那是一個新畫種。記者:那您對筆墨的認識呢? 張仃:你拿毛筆畫中國畫, 就得用筆墨的標準來衡量, 用立體標準、用西方人的口味肯定是出偏差的。
記者:這種認識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張仃:我解放初期, 在( 中央) 美院國畫係工作, 和蔣兆和、葉淺予、李可染就有類似的爭論。
記者:您覺得你們談了近5 0 年的筆墨問題是當代中國畫發展最大的障礙嗎?
張仃:這固然是其中一個因素, 但還有一個問題人們都忽視了——就是寫生, 有句老話叫“筆墨當隨時代”, 現代的時代是個什麼樣子? 用怎樣的筆墨來對應千變萬化的當代呢? 這個問題説直接一些是筆墨如何發展的問題, 發展前提就是觀察現實生活, 就是寫生, 現在有不少人的作品陳腐氣、不新, 就是不了解我們現代, 從而跳不出古人的框子。
記者:還有呢?
張仃:多方面吸收呀。但是有限度的。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從傳統中一步步地走出來, 我們有那麼燦爛的文化, 那麼多好的東西, 不要妄自菲薄, 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
記者:直到今天您對“守住中國畫底線”還是堅持的態度嗎?
張仃:當然。守住是一種態度, 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方法。繼承研究是守住的解釋方式, 而守住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發展。
當記者完成這次採訪任務時, 心緒似有一種莫名的顫動。暖風拂面, 窗外碧空中劃過一條細白的航跡, 伸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