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張的雕塑——黃篤與展望對話錄

時間:2009-06-11 10:29:40 | 來源:東方藝術-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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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篤: 1995年以前,你創作的雕塑是學院寫實主義方法的沿續,在這之後,你突然做了一個不銹鋼假山石雕塑叫《太湖石》在1995年被選入我策劃的中國與德國藝術交流展《張開嘴,閉上眼》(首都師範大學美術館)。作出這樣一件作品出來讓人很吃驚,這件作品較之以前的作品好像有一個斷裂,我非常想知道這個斷裂的原因。

展望:所謂的學院派,某種程度上講是慣性的,就是説凡是從學院出來的人,一開始都是很難擺脫學院教育的。我覺得剛畢業的每一個年輕人都面臨同樣的問題:你怎麼樣衝破學院曾貫輸給你的東西?怎樣重新找回自己真正喜愛的事情?不可否認我們都會受到流行的影響,我們都受到有未來希望的思想誘惑。即使這樣,還是要和自己的特性結合起來。

畢業後我創作了一系列超級寫實雕塑,為什麼從超級寫實開始呢?超級寫實是對抗表現性的藝術,完全是真實的,怎麼樣我就怎麼樣的客觀呈現。這並不是讓觀眾注意我的手法,而是讓他們注意我在作品裏給予的觀念。按説細節是吸引觀眾注意力的,但超級寫實相反,越是細節真實,人們反而不注意它,至少我當時是這麼看超級寫實的。

我創作的《中山裝軀殼》,它最大的特點是那些動作後形成的衣紋,這種愛好一直延續在假山石的紋理上,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假山石感興趣的原因。如果説中山裝和以前的超寫實是由內向外的藝術,那麼假山石則是基於自己的發現更關照社會與自然的關係。

黃篤:關照社會具體指什麼?

展望:具體的點就是北京的拆遷,因為我那時留在學校,趕上中央美院都要拆遷了,這個點是非常具體的。我發現這件事情大於我對內心的關照,在這個巨大的社會浪潮中,過於個人化的行為已不那麼重要,我們處在了一個社會變遷的轉捩點上,這預示著我們要被改造,可能要面臨一個巨大的怪獸把我吞食,徹底改造然後再吐出來,就是這麼一個過程,拆遷意味著什麼?我開始關注這個問題。

黃篤:這與假山石有什麼關係呢?

展望:當城市化襲來時,北京也不例外,城市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北京拆了以後就要蓋新的樓房,我發現老百姓面對一個現代的建築,根本不知道放什麼藝術品。中國的藝術品都是古代的,而石頭在古代的中國是比較普遍的藝術品。在這種現代建築面前老百姓沒辦法,只能把石頭搬出來。

可能這個現象在當時的北京很少有人注意到,我還特別深入的思考這個問題。從一個古代園林的空間置換到現在,為什麼?而且它的名字很有意思,明明是真的山石,我們叫假山,這充分説明瞭人類造夢的本質,如果是假山那應該是玻璃鋼做的才叫“假山”。

這讓我想到“在即將進入的現代社會裏的我們只有古代文化”的這個問題,以前我有興趣的都是古希臘、羅馬藝術雕塑或西方現代雕塑及中國佛像雕刻,從來沒有關注過假山石。在工業化的巨大怪獸面前,我沒有東西可以對抗,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呼應,我們顯得特別落伍和無知,而我必須以我的專業來解決、和面對這個問題,而我們改用什麼來對這個變化應招,又不會輸掉呢?這就是當時的起因,但因為這個東西是想像出來的,而我當時的技術還達不到可以實施的條件,所以實施起來非常難。而對於當時的我來説,如果沒有製造出的物品,就不可能説清楚這個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去解決這個需要幾年時間才能解決的技術問題。比如太湖石上有很多洞,但換成不銹鋼材質後很難拋光,因為當時那麼小的工具……而現在終於可以做出幾十個洞了。

有人會問,做出這些洞有什麼意義呢?原因很簡單,我不能讓觀眾在欣賞我的作品時被技術性限制打斷他們的想像。

黃篤:假山石的形成及其觀念完善後,這類作品要被置於什麼樣空間中和什麼樣的條件下?你會怎麼考慮?

展望:我沒有很學術性的研究一個作品如何在空間展現,但我非常感興趣做的事是為我的發明創造傳奇、製造故事,所以,我才會做三個系列的作品: “公海浮石”、 “新補天計劃”、 “珠峰計劃”,這些空間其實都是現實存在的,它既不是夢境或超現實的空間,也不是現實主義的空間。這些空間雖然存在於世,但都是人很難到達的。我的興趣點就在這裡,在我之前有人放過漂流瓶,但沒有人去放一個藝術品,也沒有人想到在珠峰頂放一個藝術品,有人曾經想過太空這回事,但只是把人類的藝術品到太空旅遊一圈,並不提出任何人文的問題。我把太空掉下來的東西複製後送回去,是為了提出問題。

黃篤:都實現了嗎?

展望:兩個實現了,太空的沒有實現。

黃:兩個與公海和珠峰相關的計劃都實現了,並且直接觸及到人們不敢想像的東西,那些作品還一直存在嗎?

展望: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就是佔領思維空間,只要人們知道就行了,就是在精神領域裏首先突破常規,這樣就可以佔領一個新的空間,這個空間是人類的文明還沒有劃分的,它不屬於某國的行政區域,這不就是“烏托邦”嗎?烏托邦其實也是我們生理的一部分,追求完美和絕對化,我要通過具體的事情一步一步把我們生理的那一部分感覺做好。

黃篤:實際上這裡面蘊涵的是一種衝突,雖然你認為這之間有一個矛盾,但也正是因為衝突才構成作品本身的張力,所以我覺得作品對空間的侵入、時間的侵入,也是挺有意思的“冒險”。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是藝術家把一個想法介入到社會系統中去了,至於它到底是什麼那是另外一回事,重要的是這個藝術想法能干預到具體社會的神經。這就有好像博伊斯在卡塞爾帶領人種幾千棵橡樹的行動。

展望:我個人覺得有意思的是每一個藝術家的選擇水準很重要,做一件事,關鍵在於選擇。其實當我們説空間的時候,全世界有一百個空間可以放,怎麼辦?不可能哪個都放,這時候你選擇哪個空間就是你表達的觀點,也就是你的藝術。

黃篤:這其中涉及到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你為什麼選擇那兒,而不選擇這兒?實際上,你選擇那種空間和位置(公海、珠穆朗瑪峰)的原因是:第一,你的想像力,你想到了別人不敢想的東西。第二,作品在空間或位置中涉及到很多問題——邊界、衝突、不確定性、漂流不定、沒有目的性、物質消耗。由於選擇的這個空間沒有限制,促使它留有更多想像,它的意義就在於此。

展望:比如大海,它與公海在概念和人文上的意義上差別就很大,如果我只放在海裏,除了漂亮,你覺得還有別的意義嗎?

黃篤:若把它要放到湖裏和公園裏,其意義也就縮小了,變成了一個更多審美的觀賞物,所以,這個作品的觸及的問題也有一定的範圍。

展望:因此我把它作為空間實驗的藝術。

黃篤:從另一個角度看,你的作品包含了探討藝術的公共性的觀念。

展望:我在汕頭大學講過我這個作品,同時美國著名藝術家奧本海姆也在展示他的作品,他們都是放在不同公共空間的藝術。唯有到我這,對公共空間有了不同於他們想法的案例,我説按照一般公共藝術的定義我的藝術可能不是公共藝術,因為這些空間並沒有明確定義,但是我探討的也是公共意義上的空間,是沒有文明控制的絕對的公共空間。孫振華的發言認為這個是藝術家用個人的方式進行了一次公共實驗。

黃篤: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假山石”漂浮在公海觸及的問題超出它自身,實際上作品在觀念上直接觸及到邊界、領域、自由、規定、公約、公認的國際地帶與國家領域的主權。

展望:你説想法我覺得非常重要,因為我完全是靠想法,但想法裏面含有了我創造的符號,反過來我們再往細裏説。如果我放的不是空心的不銹鋼石頭,而是一隻船在公海有意義嗎?

黃篤:一樣有意義。

展望:有區別嗎?

黃篤:既然是想法,那就不應區別是石頭還在別的東西。若真要談區別,關鍵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是經過手工加工的藝術品“假山石”,一個是挪用的現成品“船”。

展望:比如我們放一隻船或鴨子,也有跨界的意義,假如有一個所謂的觀念藝術家放一個鴨子在那,那你説我們二者的區別是什麼?我用的是我自己發明的石頭,二者的區別在哪?

黃篤:你還是遵循你作品原來的藝術軌跡,只是作品形態不同,但其觀念還是一樣的,你的觀念就是關注對邊界、不確定性問題的思考。

展望:但是我個人覺得我和一般觀念藝術家的區別,就在於我是用我的語言系統來探討觀念,不是就觀念而談觀念,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假如我沒有發明這個石頭,我去探討公海,可能是觀念藝術,但不是展望的觀念藝術,跟藝術家個人沒關係。就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拿一個漂流瓶漂到公海去,它可以作為學者的想像,它沒有語言的意義。我個人覺得藝術的行為是需要語言的,轉換了才有藝術的意義。

黃:你馬上要在中國美術館做個展,請談談“園林烏托邦”的整體構想。

展望:先説源起,我是一年前得到范迪安的個展邀請的,當時談的是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包括圓廳在內的1、2、3號三大展廳。這裡面有我很多想法:在我小的時候,中國美術館對我來説是一個藝術的聖殿,它館是中國十大建築之一,十大建築是接受30年代教育的一代人進行的一場中西結合的烏托邦建築試驗,也是50年代末那一代人的理想。“文革”以後就斷裂了,79年改革開放以後我們經歷了傷痕、寫實主義、裝飾風格等等的潮流,到了我們這一代又成了代表官方保守立場的美術館,展出過很多在國外著名的大師級的當代藝術,徐冰、呂勝中的著名的聯展在這裡,89中國現代藝術大展也是在這裡,但是近十幾年的中國當代藝術就很少在這裡展出了,這不能不説是個遺憾。走到今天,我特別願意把30年代某些中國人的想像延續下去,因此我確定了園林烏托邦主題,一來實現我上述的想法,二來也是我個人作品裏的“烏托邦”延續。但中國美術館的裝修並不容易陳列當代藝術。美國500年展的時候,是把所有的墻都重做了一遍。而我現在的展期和財力不允許我這樣做,這樣使我覺得只能是又一個“烏托邦”式的展覽,所謂“烏托邦”式的展覽就是説,雖然我在這裡展,但是想像是在它之外,我不會就中國美術館的空間做作品,我是就中國美術館的理念做作品。

有些人不理解我做的白白的模型,我真正的展覽是在我的模型上體現出來的,對我來説“烏托邦”就是模型,然後把作品挪到美術館裏,在我的想像當中,那個潔白無暇的帶有潔癖的背景才是我作品的背景。

對於“烏托邦”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可以説它是一種意識形態,但它不是今天所謂政治意識形態,我認為烏托邦對我來説更多的是一種生理反應,我隨時隨地都有烏托邦反應。

為什麼我要用“園林”?園林中的最基本素材——石頭,是我的藝術參照的對象,很簡單,我是為了告訴大家這個“烏托邦”是我的,不是別人的,是自我反應。另外,我認為中國的工業化都市最終也會落腳到一種物質化的“園林夢“當中。當然你也可以研究中國古代園林的特色,但是你不要忘了,我的“烏托邦”是不銹鋼造的,不是那些亭臺樓閣,這是我的基本情況,所以我確定我的展覽主題就是“園林烏托邦”,可能還包括製造現場。

黃篤:其實,你的假山石和不銹鋼系列具有一整套方法論,你還有一些其他的作品脫離了這個範疇,如2006年參加上海雙年展的作品《佛藥堂》,還有在長城上鑲金牙、98年的速成車間。這些作品很有意思,雖然與你的作品形態不一樣,但觀唸有一致性,裝置《佛藥堂》把物質化的藥與精神療法整合在一起,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作品。另外,你還在長城上把失去或損毀部分用金磚補上,是一個挺有觀念的想法,充滿了藝術家的直覺和智慧——具體體現在對材料運用、空間延伸,歷史與現代的轉換,都給人很多啟發和思考。這些創作的動機和你的觀念到底是什麼關係。

展望:我覺得這裡面偶發性的東西很多的。但是我最後又都把它拉回到我一貫思考問題上,比如説《藥佛堂》這件作品,最早是應資生堂之邀,我一直認為化粧品都是藥物在起作用。因為廣告裏凈是植物,那我就用中藥吧。因為我對中藥有了解,如果用中藥泥做一個佛,這樣你能聞到中藥的味。同時看到佛,拜佛聞味,等於是雙重治療,最早就是這麼個情況,把中藥壓成粉末做成雕塑,擺在那。

同時我在飛機上也很偶然的使用了中藥這個材料,別人都不知道,我那時候偶爾會吃中藥,比如六味地黃丸,因為我身體不是很好,我一直在吃一些小藥,那次做飛機,我把藥拿出來準備吃,但我突然想起來沒洗手,於是就把藥丸捏成小佛,在資生堂也展了。當時我除了用中藥做了一個佛外,還用西藥片做了一個佛,這個作品現在在加拿大展出。

後來我還有一個構想沒有做,就是我自己捏佛,然後我再把它吃掉,用錄影的方式。我想藝術家都有自己的愛好和區別,我的區別就在這,有些作品別人看起來很有意思的,很時髦的,但是我自己往往放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放棄了一些很時髦的方式,但是我對概念的推進很感興趣。上海雙年展,我完整的展現了它的概念:既是佛又是藥,既是佛堂(石窟)又是藥堂,所謂的佛堂和藥堂整在一起實際上就是一個藥丸。

我在“園林烏托邦”裏面將會展出不銹鋼藥丸,這是一個模倣ATM功能的機器,不同的是人們在這裡不是取錢,而是搜所現存的全世界的神,我設計了一個搜身卡可以取走神的畫片,這個作品是把佛藥這個思想又演化了一步。我覺得思想的推進對我來説興趣更大一些,而那些形式上的花招和時髦的東西,可能沒有更大的吸引力。

黃篤:從你的作品特徵看,能不能説你帶有“中庸”的品性——採取不偏不倚,調和折中的態度與方法。

展望:我覺得從外觀上來講應該是比較中庸的,而且我這人為人處事也比較中庸。但是問題是“中庸“作為一個思想被中國人給矮化了、給曲解了,我理解的中庸是涵蓋兩級的中庸,而中國人的中庸是沒有原則的。

黃篤:我認為,如果説你作品中有“中庸”的話,這種“中庸”集中反映的你在宏觀與微觀、整體與局部關係上的綜合能力。具體到每一件作品形態,它與人的關係,它與空間的關係,作品與作品的關係,作品材料和另外作品材料的關係。你就是在這種穩重中綜合的。

展望:你説我是不是特別追求完美?

黃篤:對。

展望:哪怕是一個不認識的人跟我合作,我馬上想像我們最完美的合作是什麼樣,同時我也會接受現實,我對任何人都有,包括對社會、家庭,對我自己,我總有最完美的想像,這種東西也會讓我上當。這種完美的想像帶給我很多負面的東西,因為我在現實中的應對能力還可以,足以抵擋任何困難,假如我是一個沒有現實操作能力的人,我早就趴下了。我這麼講非常真實。

黃篤:“烏托邦”不僅有精神內涵而且也有物質內涵。

展望:在這個意義上我還是在追求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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