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20世紀,我們所經歷的時代還沒有純粹的繪畫觀念呢?
如果説文明史的造型藝術所起的作用是對人類一些主要的價值觀念、宗教信仰産生影響的話,那麼人類內心的崇高理想則在其中起著偉大的作用。理想的喪失是20世紀繪畫逐漸減弱的一個重要因素。
我在看這千奇百怪的藝術行為以及産品的時候,慢慢感覺到藝術進入了一個非常異類的、價值逐漸退變的形態之中。然而人們對這種形態並未察覺,實際上它意味著人性的某種基因的蛻變和觀念的僵化。
我相信在我們的時代,藝術與人的關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或者是空前的變化。藝術所代表的意義和感情,已經大大地不同於過去。我相信在短時期內,或許人們會為這種變化而高興,但當我們放眼人類歷史的時候,這裡面的很多問題是值得我們警惕的。
在我個人的觀察中,我們時代的藝術實際上更加被這個時代的繁榮、經濟動力和巨大的經濟操控手段所左右和利用。它們推波助瀾地使藝術更加具有一種異類的極端的發展傾向。人們在這個時代的思維機巧、思想嗜好也造成了藝術不再使平易的和屬於更廣泛的人類的東西,它變成孤立於觀眾的一種探討行為。因為經濟社會、消費社會的到來和實用主義的普遍被接納,人類的價值觀念降低了。人的幸福觀只集中於人的官能部分,而不再能夠上升到心靈的部分。為了追求感官的短暫的快樂,人們逐漸忘記了人類崇高的理想和心靈的歸依。
然而,我們所能看到的更多的是對這種短暫快感的追求。比如説,好萊塢電影以及日趨表面化的現代藝術、當代藝術。人類在精神方面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這些困境已經不具有挖掘意義,只有在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突進,才能找到與這個讓我們悲哀的現實更有相對意義價值。當一個人出現了極端行為的時候,也意味著他無法從容地面對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這就出現了藝術中的極端行為。
人文主義並不是一個地區的概念,它屬於全人類。東方思想中,有非常豐富的關於人或人的組織機制的複雜形態,但是我對西方文明中比較敬慕的部分,則在於這個文明能夠不斷地在人類的組織形式和相互關係中調整,並且尋求更加完滿的組織形態與相互形態來實現關於人的更高的合理存在。當我把來自東方的人文主義搬運到西方時,儘管東方的文明在經驗上極其豐富,但在這一點是缺乏的。
如果我們從人類文明史的角度觀察,那麼20世紀是個奇特的世紀,它是人類精神上最混亂最具有負面感情的世紀。藝術一方面是人類心靈在這個時代的普遍寫照,另一方面也在理論上以為把這些畸形的心靈揭露出來了,而這對於現實其實沒有什麼裨益。
然而,這種情感世界逐漸地發展成為一種帶有暴力色彩的歹徒式的攻擊性的感情,這種感情與過去的悲劇性感情的區別在於,悲劇的感情是帶有普遍人類之愛的,它是以愛作為發源地來對醜惡現實的攻擊,而我們現在看到的這種歹徒性的批判,不再具有激勵人心的作用。
20世紀在理論上和人們的願望上,似乎要打開一個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一個樂觀的藝術世界。然而,大家看到的恰恰是大規模的人類情感廢墟和人類情感中被廢棄的東西與所謂新形式相結合的産物。如果人們寄希望於這種暴徒式的感情所具有的警示作用的話,那麼我一直都懷疑這種作用。
我們看到這個世界,越來越被這種危險的感情所充滿,所污染。在這個時代裏的藝術明星們,實際上越來越被一些具有畸形感情的人們所扮演,他們不代表人類的內心力量,只代表那種墮落的心靈。
我們無法寄希望於這種藝術能夠再像偉大的傳統藝術一樣滋養人類的心靈。創造20世紀文化的一個最重要的初始動力,在於絕對的個人主義。我相信人們曾經對此抱有極大的希望,希望他們釋放出個人主義裏面所潛藏著的無窮寶藏。然而,我們看到的個人主義呢,是肆無忌憚。個人主義日漸地使藝術成為一種狹隘的自言自語,並用個體的私人價值代替人類價值。其實這是一個不容易被混淆的白黑分界線。
20世紀在藝術形式方面其實提供了最多的素材。然而,我們所看到的蓬勃的原創性的努力更多地只停留在一種可能。我們並不能説在20世紀的一百年裏沒有過建樹,而是沒有提供出一種真正成熟的新的藝術形式。
繪畫或者造型藝術曾經是作為人類信仰最具恒久力量的代表。然而,到20世紀末卻成為了混亂情緒的體現。我們看到的很多藝術上的驚人之舉,本質上不過是傳媒爆炸時代的造作而已,還沒有藝術家以他偉大的本質力量來吸引人們呢!我們用這巨大的發泄洪流與過去時代相比,如果這是對另外一種感情補償的話,那麼這一切已經做的足夠了。而人類內心的那些卓越價值,那些不屈不撓的執守,在這個時代卻成了題外話。這個時代的理性把藝術當成人類生活的一個病理切片,把它當成研究對象,這似乎比它本身還重要。然而,我們放開我們的眼界去看看,當藝術誕生,它就一直伴隨著人類信仰和那些人類忠實的價值在不屈不撓地前進。
從文明史的角度看,人類藝術的更新、藝術形式的更新和其在精神上的促進,並非刻意而為,而是真正人類的內部生命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