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出生於杭州,1980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係花鳥畫研究生班。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商業聯合會藝術市場聯盟副主席、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教授、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創作院研究員、浙江省花鳥畫家協會副主席、西泠印社社員、中國美院客座教授、浙江畫院藝委會委員、福建省畫院名譽院長、福州畫院名譽院長、浙江省民健書畫院名譽院長、杭州師範學院美術學院名譽院長、廣州大中國畫院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浙江創作中心常務副主任、國家一級美術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何水法先生不愧為當今中國享有盛譽的花鳥畫家,他酷愛花鳥,走進他的畫室,就看見窗臺上、畫案邊、座椅旁,到處都是姹紫嫣紅的花草,滿室清新,心曠神怡。何水法先生非常開朗、自然,與他談話你會覺得他的人和他的畫一樣,熱情奔放、鮮明奪目。一個多小時的採訪匆匆而過,從藝術到人生,何水法先生談了很多。這裡僅輯幾個小故事以饗讀者。
從源頭學起
今日探寶:何老師,我知道您是1978年進的美院研究生班,到現在應該有20多年了。從研究生到大師級人物,您經歷的時間並不算長。您也説過一批老前輩給了您很多指點,您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令人終身受益的東西,那麼能講講您和他們之間的故事嗎?
何水法:這個啊,那故事就多了,我想想,第一個講沙孟海先生。1975年的時候,我有一次去看沙老。沙老跟我説:“水法,你的瘦金書寫得非常好,非常到位。”然後他説:“你是學宋徽宗的,你知道宋徽宗是跟哪個學的嗎?他是學唐代的薛曜,但他在薛曜的字體上變化了,變成了他自己的瘦金體。”沙老説:“水法,你現在是以宋徽宗為師,假如你跟薛曜學,你們就拜同一個老師了,就是同學了。你是喜歡做宋徽宗的學生還是做他的同學?”我説當然是做他的同學了。沙老説:“那你就追上去學薛曜,你們兩個人同是學薛曜,但是再一變,兩個人就變得不一樣了。”這個故事非常經典,同學和學生的關係。這就是古人講的: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根據陸維釗先生的意思,學書法“唐以前可學,唐以後不可學。”唐以後就是支流,一直到現在就變成小溪了。所以我們學東西要取法乎上,要從源頭學起。
有意中的無意,在無意中求有意
何水法:還有一次,我去拜訪沙孟海先生。因為我最開始學王羲之的《聖教序》、顏真卿的《祭侄稿》《爭座 位》,後來又學了文徵明,行書我學了不少。我説:“沙老,以前學的東西我都撇開了,從今天開始您給我引條路。”
今日探寶:要從頭開始學嗎?
何水法:對,沙老想了想説你過一個禮拜再來。一個禮拜後我去了,沙老説:“我給你找好了,是伊秉綬。” 我説:“沙老,伊秉綬是寫隸書的,我寫的是行書。”他説:“就是給你找的伊秉綬的行書。”然後他拿出一本帖,我一看,不是很喜歡,橫看豎看不喜歡!但又不敢吭聲,我想沙老不會騙我,我今天一下子看不懂,可能過兩天 就看懂了。然後我謝了沙老,雖然我一邊説謝,但心裏還是納悶。走出沙老家,我看時間還早,就去了吳茀之先生家裏。我跟吳先生説,我這裡有本帖您看一下,我也不説是沙老給的,只説您看看好不好。
今日探寶:嗯,吳先生怎麼説?
何水法:“好啊,好啊……”吳先生拼命叫好。這時候我心裏就肯定了。後來吳先生還講了個故事給我聽。他 説:“伊秉綬這個人很孝順,有一天他母親生病了想買只鴨子吃,但是他家裏很窮買不起。伊秉綬就畫了只鴨子拿到菜場裏去,他的畫一挂,很多人都要買。但是他説:‘不賣的,我只要換兩隻鴨子。’”所以他這個人啊很淳樸 。從吳先生家出來,轉到韶華巷陸維釗先生家,陸先生也説好啊……非常讚賞。然後我又去了諸樂三先生家,他們都住在南山路上,諸先生也説這個好。最後到了陸抑非先生家,陸先生看後説不妥。
今日探寶:為什麼呢?
何水法:陸先生是江蘇人,屬海上畫派,原先最早是學文徵明、趙松雪一路的,所以喜愛很重要。他説:“水 法,這個字不好,你以前學的文徵明不是很好嗎,要麼趙松雪的也很好。”書風和畫風有很大關係,陸老走的是海上畫派這一路,海上畫派比較喜歡漂亮、喜歡秀美,但是伊秉綬的太質樸,路數上有點不一樣。這樣一來我就為難 了,因為陸先生和前面幾位先生都是我的老師。
今日探寶:但您跟陸先生是最近的,這樣就為難了,最後學了嗎?
何水法:是啊,我回來後想了想還是學了。那麼多老師説好,我就少數服從多數了(笑)。學了以後,感覺畫 風馬上就變了。因為書畫同源,書風一變畫風就跟著變,中國畫的下筆和書法的下筆實際上是一致的。在1977年國 慶節的時候,我讀研究生前一年,大概上午10點多,我記得很牢的。那天,我去浙江展覽館看省美協的展覽。我剛 走上去的時候就看見沙孟海先生和沙師母下來,然後沙老説了句話:“你真聰明啊。”我感覺很突然,問他這句話從何而來。沙老説:“我剛剛去看了你那幅畫《映日荷花別樣紅》。”我的這張畫上寫的就是伊秉綬的字體。他説 :“水法,你真聰明,你把伊秉綬學活了。伊秉綬都是圓筆,你學了以後把他發展了,你是圓中帶方、方中見圓。更高一籌啊。”
今日探寶:在伊秉綬的基礎上有所突破了,加入了自己的東西?
何水法:是!我在學習伊秉綬的過程中變了一下,從這裡我就深深領悟到學東西一定要學活。實際上當時我還 沒有悟到這個問題,但沙老作為一個專家他馬上點撥了我。正像有一次我到博物館裱畫工場去一樣。那次裱了一批黃賓虹先生的畫,其中有花鳥畫,我非常激動就去看了。我看到一張黃先生的牡丹花,他用的這支筆應該是畫山水 的,墨很多,筆根沒有洗乾淨,蘸了胭脂色的時候就沾上了墨,墨裏帶點花青,感覺很冷艷。我覺得好啊!黃賓虹先生是無意的,我是有意的。所以,我後來畫牡丹的時候裏面都帶有青色。其實有些事是不經意的,但你可以從中 領悟到一些東西。
今日探寶:黃賓虹先生的理論是墨就是墨,色就是色。您的畫是墨色交融。
何水法:所以看看是一個小故事,但裏面卻有很深的哲理。我學伊秉綬的字是有意的,但在無意中變了一下, 就變成了我自己的東西;而黃賓虹先生無意的一筆,讓我悟到了一種新畫法,所以有意中的無意和在無意中求有意,對形成自己的風格都是很重要的。
在思考中創新,在創新中思考
今日探寶:您的作品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搬走了石頭,打破了傳統疏朗簡約的構圖方式,創造出一種密集的全 景式構圖,這種構圖方式是您提出來的嗎?
何水法:是我提出來的。因為從1993年開始,我就思考不能再這樣畫下去了。從宋代蘇東坡《枯木竹石圖》一 直到八大,傳統的中國花鳥畫就是離不開一塊石頭,為什麼呢?因為石頭最容易表現墨色濃淡的筆墨趣味。還有,石頭都是用水墨畫的,中性,色彩容易調和。再一個,它有支撐畫面的作用,一塊石頭一畫,畫面的二分之一、三 分之一已經過去了,畫面就穩定了。我覺得幾百年了花鳥畫的程式沒有突破,這樣畫下去不行,要有變革。所以我把石頭全部搬下,這是一個重大的突破。
今日探寶:這種創新是您突然悟到的還是逐漸想到的?
何水法:這當然有個過程,但首先是思想。一種新風格的誕生,意味著一種新思想的體現。有思想才能有變革 ,老是想抄襲人家只能亦步亦趨。那麼,再一個就是靠積累。搬掉大石頭以後要怎麼變,這也是要考慮的問題。只有平時多積累才能水到渠成。我幾十年來一直堅持寫生,我注重生活,有了感悟才能這麼做。揚州八怪李晴江講: “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兩三枝。”所以在他的論調下,很多畫家都只畫兩三枝。但我把他們的指導思想拿掉了,我提出了全景式構圖,它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需求,更能與時俱進。筆墨當隨時代,但我覺得這個話沒有講完 整,不是當隨時代,當隨時代是被動的,我説筆墨要緊隨時代。
“擺架子”和“沒架子”
今日探寶:您在向老前輩們學習的過程中,有沒有碰到過比較難見的書畫大家?
何水法:有啊,劉海粟先生就是很難見的,但我見到了。1975年的時候,我第一次到山東菏澤寫生,回來以後 路過上海,我就拿了我的寫生稿去拜訪劉海粟先生。那天下午2點多我去了,敲門以後一個保姆開的門。我説我找劉 大師,她説劉大師在休息,要下午4點鐘才開始接待客人,你要到下午4點再來,但4點鐘能不能見你我不敢保證。我 説外面在下雨,可不可以讓我在裏面待一會兒?她連忙説不可以,然後就把門關上了。下午4點鐘我又去了,敲門後 保姆説你等一下,然後劉師母出來了。她問我是哪人,叫什麼名字,我説我是杭州人,剛剛從山東寫生回來,然後我把名字報了一下。劉師母又説,你來請教劉大師,作品有沒有拿來。我從旅行袋裏拿出我的寫生稿交給她。她 拿了畫讓我等一下,然後就把門關上了。大概過了10幾分鐘,她出來説劉大師請我進去。進去的時候我看到我的作 品已攤開放在茶几上,他朝我看了看,説:“你畫得不錯啊。”然後請我坐下,還問我是跟哪個學的。我説跟陸抑非先生學的。他説:“噢,陸抑非是我太太的老師。”陸老曾經教過他太太夏伊喬。然後劉老跟我聊了很久,包括 中國畫的現狀,他跟徐悲鴻的關係……最後我要走了,他説:“你這個畫能不能在這裡放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以後我要麼派人送去要麼掛號信寄給你。”我説好的,他還説以後每次我到上海都可以去他那裏,但是不要帶第二個人 。我很佩服他的一點就是第6天,他請人把我的畫送到我家來,一天都沒差。所以一個“大家”做事是很認真的,很 遵守時間,這一點我一直學習劉海粟先生。他讓人把畫帶過來,還送了我一張《墨蘭圖》,還對我的作品作出了評價並題詞:精極筆法,豁然心胸,略無凝滯水法仁弟——劉海粟。
今日探寶:這是您第一次見他,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很不容易了。和第一次的閉門羹比,大師對您的態度顯然不 一樣了。
何水法:是的,他90歲的時候寫了一本《存天閣談藝錄》,有一篇就叫“擺架子”和“沒架子”,寫的就是這 件事,他書裏有兩篇文章都寫到我。有些細節我已經忘了,可老先生還記得。18年後我在香港沙田海棠閣又見到他 ,當時他已98歲了,但仍能認出我。
感懷恩師
今日探寶:我知道您是跟陸抑非老先生學的,您跟陸老之間肯定也有很多故事吧。
何水法:陸老的故事很多。那我就講一講陸老的勤奮。那是70年代初的時候,因為剛剛經過“文革”,很多碑 帖燒的燒撕的撕,都被毀掉了。那時不像現在出版物很多,當時這些東西基本上就斷檔沒有了。陸老偶爾在外面借到或看到的一些碑帖,他就用拷貝紙給它摹下來,然後釘成一本帖。當時他已經60幾歲了,我覺得像陸老這樣的功 底還在摹這些帖,非常感動。所以我在那個時期也摹了很多,我原來對臨摹不以為然,但是在陸老的啟發下,我知道了應該怎麼摹,從這裡面學到了很多經驗。
陸老非常愛護學生,他不僅在藝術上是我的恩師,在生活上也處處關心我。我經常出去寫生,1975年以前我都 在花港寫生。特別是春天的時候我很抓緊時間,一般就是騎輛自行車,早上去了下午三四點鐘回來。我回來要路過陸老家,就請他看看我的畫。有時候進去師母就問我:“水法你飯吃過沒。”我説還沒有,因為花港吃飯不方便, 而且我要抓緊時間畫畫,所以經常顧不上吃飯。陸老聽到以後,馬上就讓家人給我買來點心,我很感動,他愛護學生就像愛護自己的子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