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36歲的楊曉陽挑起了西安美術學院的領導重擔。由於工作關係,我與楊曉陽在電話裏有了多次交流,電話那端好似一個強大的磁場慢慢釋放著巨大的能量,這種感覺在隨後的每次交談中都逐漸加強。
事實上,楊曉陽正做著一件件大事,每件大事都做得令人興奮——從1994年大美院藍圖的最早提出到大寫意理論與實踐的驗證,西安美術學院已成為影響中國美術的重要力量。
楊曉陽作為畫家,有一批令人震撼的有影響力的作品,作為一院之長,一名美術教育家,又展現出了領導者的眼光、志向與氣概。
2004年12月在翰海的拍賣會上,楊曉陽于1983年創作的作品《黃河艄公》以46.2萬元的高價成交,1994年創作的作品《波斯迎親》也拍出了24.2萬元的高價。楊曉陽説這兩件作品的售出,是對過去藝術探索的一段總結。藝術作品可以用價值來體現,但探索的歷程及意義卻無法以金錢來計量。
事實上,楊曉陽還在做著另一件更有價值,用金錢無法計量的事情,那就是收藏。楊曉陽的收藏品不僅數量驚人,驚人的更是他那收藏的博大精深內涵。
收藏曆史 功在韆鞦
楊曉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收藏家,而且是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深度社會責任感的大藏家。乍一聽起來,或許會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身為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西安美術學院院長的他,怎麼會與收藏聯繫在一起呢?其實早在七年前,楊曉陽就開始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收藏大行動,不為己、不為利、為後人、為天下,一開始就展現了他收藏的博大胸懷。
楊曉陽辦公桌旁的戰國甕,顯示了他的收藏品位,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藏品,高1.4米、直徑1.2米 。這戰國甕已成了他人生的座右銘,他戲曰“甕師”,有容乃大的氣概使自己做起事來能量倍增,總能從大處著眼。
楊曉陽的畫室裏,擺滿了漢罐、彩陶、陶倉、石雕佛像、三彩俑、碑帖拓片與數不清的炕頭獅等收藏品。他收藏的三彩俑是明代的四位陶俑武士手持兵器,身著鎧甲,頭戴頭盔,器物完好無損,全身清麗流暢的包漿、古樸典雅的風格特徵,讓踏入其中的觀者連聲叫絕。更令人叫絕的還有一件高價從外地一位收藏家手中買來的唐代執壺。
大氣概 大收藏 7000拴馬樁 重現活力
楊曉陽最大的一類收藏品是被常人低估了其自身價值的並被遺棄的拴馬樁,而這拴馬樁卻是記錄華夏文明的刻度表、承載著燦爛文化歷史記憶的雕刻藝術品。
在古都西安楊曉陽的出生地,寶物因為無處不在,也往往又被人忽視它的存在。這塊寶地上的珍品演繹的卻並不都是像秦皇漢陵那樣令人頂禮膜拜,或像唐彩漢陶這些藝術品一樣享受優等待遇。以前散落在鄉間泥濘道路上的拴馬樁,在西安美術學院則有了理想的歸宿,當你踏入該院的那一刻起,你定會陷入博大的文化包圍與關懷中,大小不同、形態各異的拴馬樁恰到好處地矗立在校園裏,堆放在操場上,享受了應有禮遇的拴馬樁則像一本教科書,述説著燦爛的文明史,散發出生命的活力,使身處其間的學子有了炎黃後裔的驕傲和發奮的責任感。
大寫意 大美術 大美院
楊曉陽的收藏是與繪畫一脈相承的,繪畫是寫意的筆墨藝術,寫意卻是人生的一種至高境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繪萬張畫,鑒萬件寶,育數萬人”成了楊曉陽的人生志趣與崇高姿態。而收藏也帶給了楊曉陽許多寶貴的財富。
楊曉陽把早已有之的收藏概念融入到他的寫意事業裏,所以才有了西安美院的七項改革,校內面貌翻天覆地,築巢引鳳,銳意進取,發展成了包括有深圳、青島、四川、烏魯木齊、香港等地分院的一派欣欣向榮的大美院格局,這種格局還不斷得到鞏固,巴黎有畫室、美國有交流的研究所,軟硬體同時得到發展,並一度在眾多美院評比中排名前列。
楊曉陽把大美術的觀念落實到了他大的行動中,所以有了一系列影響中國的美術活動;華夏縱橫全國大采風、中國西部美術教育研究會、中國八大美院招生會議、 2001年西安國際抽象水墨畫大展、“西部·西部”藝術大展、“寫意中國——當代油畫藝術展”、全國綜合繪畫材料作品展、國際素描藝術展、“與歷史對話——全國景觀雕塑作品展”、纖維藝術邀請展、八大美院國畫展、“中國美協金彩·長安論壇”等,這是其他美院所望塵莫及的。西安美院已成了大美院的格局,而不是歐洲模式的小美院。楊曉陽這些理論的提出,中國地域特色、歷史和文化的大美院已逐步形成,這種美育精神已轉化為生産力,在國家的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楊曉陽把他的大寫意觀用到他的美術學院管理的工作中,所以有了: 一、學生管理一個“考”字;二、人事制度一個“聘”字;三、教師提高一個“展”字;四、産業發展一個“包”字。這四字方針對學校的管理起到了提綱挈領作用。
楊曉陽把大寫意的觀念融入到繪畫教學中,所以有了許多經典理論:
當代美術家在繪畫上成功的“五個一工程”:一、集中研究表現一個對象;二、創造一種離開自然形態的造型樣式;三、有一個單因素為主的表現方法;四、總結一套自圓其説的理論;五、有一個暢通的宣傳媒介。
中國寫意水墨畫的五大技法:一、勾勒法;二、勾皴法;三、潑墨法;四、破墨法;五、積墨法。
中國畫的十大觀察方法:一、以小觀小;二、以小觀大;三、遠觀進取; 四、近觀遠取;五 、多面關照;六、長短並用;七、目識心記;八、動靜結合;九、由表察裏; 十、以情動物。
楊曉陽人生的軌跡其實就是寫意的軌跡,家學的營養使其有了好的藝術開端,父親早年曾是呂斯百的學生,母親是文物工作者。而三秦大地、長安唐都古韻久遠的文明與地氣,更使楊曉陽有了開闊雄渾的思維與取之不盡的創作素材。
楊曉陽的繪畫路程實際上也是經歷一個由寫生到寫意的軌跡,以黃河一代的鄉土風情為根基深挖歷史題材,所以其作品有史詩般的恢弘,畫中所選題材有著深邃的、博大的民族精神,五千年民俗文化的嫋嫋炊煙在其畫中被賦予瑰麗的色彩,其宏大的敘述方式,使戲劇化的人物姿態,展現了壯觀的歷史畫卷。他的《生命之歌》、《絲綢之路》、《水河之源》等作品在中國畫的圖示與精神探索裏,很好地解決了民族性與世界性的話題——東方藝術飄逸的靈性與西方藝術厚重的質感融合。《黃巢進長安》、《絲綢之路》、《終南競秀》等作品被國家級博物館收藏,其中64米長的《絲綢之路》還是國內最大的室內全景畫,記載從西元前十世紀周穆王以來人們對此地的關注,畫中有四百多個人物、眾多建築群及上百隻形態各異的動物及船隻。慣用中鋒作畫的楊曉陽,顯示了其成竹在胸的磅薄大氣與繪畫力度,也注入了創作者英雄般的氣概及駕馭大畫的超凡能力。
2000年楊曉陽的大型畫冊《告別過去》是他對自己前半生的小結。他敢於告別過去,需要的是一種不斷進取的勇氣,更需要超前的雄視古今的眼光,他要告別的是以科學為基礎的中西畫結合的前期繪畫,他要超越自己,深挖民族傳統,接續幾千年東方文化,創造以社會學、人學為基礎的“大寫意”之路,他認為只有“大寫意”才能從根本上區別西畫,自立於世界文化之巔,是世界繪畫中的最高境界。在近五年的探索中,他的水墨大寫意作品在“嚴格控制自由揮灑”,凝重而自由,強調“意在筆先,意在畫中,意在畫外”的過程和境界.整體大氣而具備無法重復性、即興性、偶然性、不可預見性,他謂之“天縱之作”。他説這才是他赤裸裸的自我,也才剛剛開始,從寫生、主題創作、重彩壁畫到目前的水墨,似乎有“絢爛之極,復歸平浩”的取向,受到學術界的極大關注。
作為全國第十屆美展總評委的楊曉陽,又以大寫意的《雪域》參展,這或許是一面鏡子,在多年的人生及創作歷程中歸納、審視自己、也照亮別人。
有這一體驗的正是楊曉陽收藏新概念的結果。西安美術學院有了這面藝術的鏡子,因此也有了厚重的歷史感。未來的西安美院在楊曉陽的建構下將是一個最有民族特色和收藏最豐富的寶庫。
楊曉陽是一位有著大氣概的人,搞起收藏來也顯示了其足夠的力度,他不忍心讓這些瑰寶再繼續遭到破壞,於是開始了大規模的收藏計劃。七年間,在他的指導下,西安美院先後收藏的拴馬樁、馬槽、石柱、石鼓、門墩石、開工石、磚雕和民俗藝術品:木鐵梨、架子車、水車轱轆等多達7000 余件,耗資300萬元。拴馬樁原本是宋金時期鄉紳富豪拴馬的實用物體,這些物件上大多都雕有形態各異的動物造型,以獅子居多。這些雕刻體現出民間藝人高超的技藝,表現出創作者創作時的飽滿情感,尤其在獅子的各種形態:或坐、或臥、或吼、或深情脈脈的雕刻中,更顯其藝術魅力與恒久價值。
作為畫家的楊曉陽,以敏銳的目光與觀察力,搶救性地收藏了這一不可再生又記錄華夏曆史文獻的藝術活化石。楊曉陽的這一舉動讓歐美藝術家們佩服得五體投地,産生的社會意義也就更加深遠。
鍾情彩陶。十年前,當有人拿著幾十件彩陶換畫時,楊曉陽敏銳地意識到如此便宜的彩陶如果再這樣散失下去,將是民族的罪過。他即刻建議有關部門搶救,得不到支援的他當機立斷決定自己搶救,幾年之間竟收集到幾千件,全部用畫來頂賬,以致到現在還未還完。但他做了一件韆鞦功德的大事,成了民間收藏的彩陶之王。
慧眼挑出3600個炕頭獅
對於楊曉陽來説,收藏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出生在藝術世家的他,從小就隨母親學文物修復,練就了一雙鑒別的慧眼,這一雙慧眼幫助了楊曉陽又一收藏體系的建立。
一次午後散步,一個偶然接觸,使楊曉陽觸摸到了炕頭獅的靈性。這調皮的炕頭獅偏在楊曉陽的腳底下造訪了一下,楊曉陽立刻意識到這一發現的價值。原來,這是美院收購拴馬樁時農民順手扔到車上又掉落在校園裏的。
當時的炕頭獅在西安古玩市場的市值不過兩三元錢,沒有形成收藏的大氣候,隨著楊曉陽對此收藏的足夠重視,又引發了西北幾省甚至全國古玩市場交易炕頭獅的熱潮。楊曉陽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去古玩市場或去郊縣的農村,只要他一齣現,老百姓就會成群結隊,大包小包地送“獅”到府,價格也從當初的三五元錢飆升到了幾百元,品相好的甚至到了兩三千元。由於收藏數量日趨增多,楊曉陽遇到了資金的困難,但這沒有成為他收藏的障礙,因為大家都知道楊曉陽是一位大畫家,老百姓認為他手中的作品很值錢,所以楊曉陽用畫換回了很多藏品,才使得自己的收藏夢可以繼續。在不知不覺中,楊曉陽收藏的炕頭獅已達到3600個。楊曉陽並沒有因為價格高了就放棄收藏的念頭,相反他倒樂觀了,因為價格高了,人們自然就懂得用心去保護、去珍惜。幾年後,從加拿大回來看望楊曉陽的學生許昕朋先生回憶説:“您十年前看到韓城炕頭獅就説過:‘這是一個大項目。‘”楊曉陽已忘記了,但十年後許先生再看到時他終於做成了這個“大項目”。
炕頭獅是起源於漢唐,流行于西北與華北地區的石雕作品,是在小孩滿月時,將它繫上小紅繩拴在小孩的腳腕或腰上,意為神獸護衛,祈求孩童平安。也有擺放陳列的作用。
炕頭獅的價值在於其凝結著勞動人民的情感,體現了黃河流域這一地區人民對生活的熱愛,這些魅力無窮的小獅子雖在方寸之間卻在其蹲、站、臥、躍、行的姿態中體現出誇張的浪漫神態:拙、巧、憨、威等展現出非凡的創造力。楊曉陽説炕頭獅雖小,但客觀存在有著氣勢,造型渾樸,屬典型的漢代風格。雕刻上看起來只是簡單的幾刀,卻反映了漢朝以長安為中心的民族大氣魄,惟其張牙舞爪,才體現了天人合一通天通地的自信與昂揚,反映了民族精神的站立。而明清時代,獅子倒顯精緻了,少了幾分氣概,多了幾分奢靡。
楊曉陽對收藏的理解,已超出了收藏對象本身,他從小小的炕頭獅身上看出了民族大精神,他在收藏過程中並沒有把炕頭小獅看作是用金錢衡量的物品。而是把美術看作可以興國的大理念,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在美術中的成就,可以長久地留存在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博物館和地面上,成為後人永久無法替代的歷史成就,成為這個國家興盛強大的標記。
楊曉陽尤其對陶器與石器情有獨鍾,他認為像彩陶、拴馬樁、石雕這些器物的造型憨態可掬,笨拙中透著大氣,使人頓生感悟。這些器物中透著頓悟是瓷器永遠也無法比擬的。從這一點上可以幫助我們去理解楊曉陽為何那樣執著收藏的真正動因。楊曉陽語出驚人,他説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收藏家”。我想他所指的應該是作品本身的價值及收藏的境界和精神——是一個對民族文化和生生不息民族血脈的血濃于水的感情。當然,他説自己還有一大筆收藏——收藏朋友,他低頭做事,低調做人,朋友自然滿天下。